然而,若是就此罢休了而任由其人得志,叶赫那拉氏总是不甘心。
忽然,她想到了,皇上所选的顾命八臣中把恭亲王奕訢给排斥了,奕訢或许至今还蒙在鼓里?
若真如此,不如赶紧设法将这里的一切告诉奕訢,让他前来一起对付肃顺,或许能有山穷水尽之转机。
要知道,恭亲王奕訢可不是等闲之辈,何况他现在京城中尚有可调之兵,有能力与肃顺抗衡。
她的这位叔子曾在立诸之争中败北而吃了亏,必定耿耿于怀;而今在顾命之争中再次失意,也就更会怒不可遏甚至于要拔刀相见了;这全在情理之中,是可以揣知的。
那么,何不把恭亲王拉拢过来为己所用呢?
若许以“事成之后让其为首辅”
,想必奕訢必定愿意与她联手共同对付肃顺;两人联手后必能战胜肃顺,让这个妄自尊大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等着见鬼去吧。
想到这儿,叶赫那拉氏终于像吃了定心丸似的不再犹豫了。
于是,她赶紧利用自己的亲妹夫、醇郡王奕譞给尚在京城中的恭亲王奕訢送了一封密函,将承德避暑山庄中发生的一切告知。
且,肃顺等人受托顾命后心中十分得意。为了笼络人心,以巩固自己的地位,肃顺特意对懿贵妃叶赫那拉氏释出了一点善意。在《诏》告“钟粹宫皇后钮钴禄氏为皇太后”的第二天,接着又传《诏》:“储秀宫懿贵妃叶赫那拉氏晋封为皇太后”。
虽然,两次《诏》告,先后有一日之差,以示嫡、庶之别,但毕竟是给叶赫那拉氏正了名。
肃顺之所以要如此,且毫无顾忌;那是因为,在他觉得,同治皇帝载淳登基继位后,其生身母亲叶赫那拉氏必定是要正名为皇太后的,这不过是迟早而已。
既然自己已受托顾命,朝中大事由他们这些顾命大臣了算;此事若是继续拖延不办,岂不更要结怨于叶赫那拉氏?
然而,幼主载淳毕竟是叶赫那拉氏的亲生儿子,这母子之情却是谁也无法将其割断的;当年,自己曾与叶赫那拉氏有过节,不若趁此机会卖个人情而让她感恩后以释前嫌;并藉此与她修复关系,利于自己今后与皇上相处。
再,所谓皇太后无非是个虚名而已;清朝祖制历来有“后宫不得干政”的约束,即使给她正名了也无碍大事。何况,八人已经受了先皇托孤而辅政大权在握;谅她毕竟是一个女流,再有能耐或泼辣也兴不了什么大浪,故而权可放心不必杞人忧天。
于是,储秀宫懿贵妃叶赫那拉氏就这么也被正名为皇太后了。
但事后,肃顺又觉到了还得留一手;因此,又作了个规定,即在实际的称谓上,钮钴禄氏尊称为皇太后,而叶赫那拉氏只能称为懿贵太妃,仍有后与妃之别。
果然,叶赫那拉氏晋封为皇太后后,确实也高兴了一阵;虽然,称谓上仍留有遗憾,但毕竟是给她正名了,多少是一种慰藉。但很快的,叶赫那拉氏就明白了肃顺的用意;所以,并不怎么感激于他;只是,不露声色地照单实收了。当然,在见到肃顺等人时,她还是当面了一些好话;且流了不少的泪,言:“吾乃女流,孤儿寡母,望多关照。”并竭力显示着令人怜悯之态。
肃顺见状,不辨其是真言实语还是虚情假意,却误以为自己的这步棋走对了;不免有点自鸣得意,也就放松了对叶赫那拉氏的警惕,一门心思地去忙碌先皇的后事了。
而叶赫那拉氏自是心中有数,盘算着下一步棋该怎么走。
且,恭亲王奕訢接到叶赫那拉氏的密函后,方知皇兄已在承德避暑山庄驾崩,自己最担心的事情固然发生了。虽然,自己与皇兄曾有立诸之隙,但毕竟是手足情谊,奕訢忍不住悲恸。嚎啕过后,决定前往承德避暑山庄吊唁。
肃顺等人得到恭亲王要前来承德的消息,倒了慌了神,赶紧下了一道上《谕》,命恭亲王奕訢“在京办理事宜,无庸前赴行在”。
奕訢知道这是肃顺等人故意拿上《谕》来吓阻他。于是,一面《奏》请要“叩谒梓宫”;一面却不顾上《谕》,即起程赶赴承德避暑山庄了。皇上驾崩而臣叩谒,兄长亡故而弟吊唁,于情于理均不可阻遏;所以,肃顺等人只得让步了。
恭亲王奕訢赶到承德避暑山庄,在皇兄的灵位前伏地大恸悲痛欲绝,左右竭力劝慰后方止。
俄旋,忽闻懿贵太妃要召见恭亲王;肃顺甚觉不妥,正欲阻挠,却闻礼部右侍郎杜翰已开口了:“恭王与懿贵太妃乃是叔嫂,自古叔嫂当避嫌;何况,先皇仙逝不久,太妃丧服在身;值此晋见,恐有不便。”
果然,奕訢闻言,面有难色。
肃顺心中暗赞“不愧为杜正公之子也。”
可是谁知,杜翰话音才落,郑亲王端华却道:“杜侍郎何出此言?嫂有丧悲,叔慰抚,此乃天理人情,何嫌之有?既如此,吾与恭王同往。”
端华自以为不偏不倚的一番话,杜翰却是无话可了;肃顺暗自叫苦,心底窃骂:“这个不知好歹的郑亲王。”但是,端华已如此了,肃顺也就不好再加阻挠,只得由着奕訢与端华一起去往太妃宫。
到得太妃宫前,奕訢虚言一句,请端华入内同见。端华倒是知趣地又摆出了一付宽宏之态,言道:“汝叔嫂晤面,吾居间不宜,此稍待也罢。”
端华此话正中奕訢下怀,于是也不客气,留下端华在殿外候着,独自进殿去见叶赫那拉氏了。
此时,懿贵太妃叶赫那拉氏早已等候在殿内;她见奕訢进殿,赶紧碎步上前欲语。
奕訢示意她禁言,手指殿外意即隔墙有耳。
叶赫那拉氏心领神会,遂将奕訢引到后堂,即低咽泣求:“六叔救吾。”接着,又将肃顺等人如何向皇上进谗言、欺侮她们孤儿寡母、且把皇叔排挤于顾命八臣之外诸事,一五一十加油添醋地哭诉了一番。
奕訢本已心中不乐,如今又听叶赫那拉氏这么一,更是怒发冲冠了。
当年,立诸之争败北,窝了一肚子气;但那毕竟是自己的兄长,尚能忍受。而今,却是一班宗室外臣,竟敢欺侮到皇家的头上来了,这还了得?若不设法抑制,岂但皇家的颜面有损,连大清朝的江山都会不保;如此狂妄之举,岂能熟视无睹听之任之?然而,举目帝胄中人,皆碌碌无为之辈;看来,此大任已是落在了自己的肩上;自己若不挺身奋起,则有愧于祖宗而无颜立于天地之间了。
于是,奕訢拍胸坦言道:“吾在,太后毋忧。皇家帝业,岂容他人染指?吾与彼誓不两立!”
叶赫那拉氏要的正是奕訢的这句话,闻此言后心中大悦。于是,两人一拍即合,决定联手共渡危难。叶赫那拉氏还许以“事成之后,由皇叔任首辅”,奕訢自然也心悦了。
此时,奕訢已经忘却了与皇兄曾有的过隙,却皂白不分地将一切怨怼都记到了肃顺等人的账上。
叶赫那拉氏得到了叔子、恭亲王奕訢的支持,已有了五分的胜算;但是,她十分明白,在承德避暑山庄中,肃顺等人的力量远强过他们;奕訢此次前来叩谒皇兄,没带一兵一卒,只有几个随从;所能调用的兵力均远在京城,远水近火难以济事。
所以,奕訢应赶紧离开此地,不宜久留。
因为,眼下她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这位叔子了。
奕訢若是出事,自己岂不只能同归于尽了?
而奕訢若是继续留居于此,非但于事无补,反而会引起对方疑心;若是俩人所议败露,肃顺等人必会狠下毒手,岂不要前功尽弃追悔莫及?
所以,不如趁肃顺等人尚未警觉,赶紧溜走以保存实力从长计议。
叶赫那拉氏想到这儿,即道:“恭王丹心可鉴,大清社稷能保。然此地彼势甚盛,不宜久留。古人云‘敌势盛,吾不能战,走则未败;未败者,胜之转机也。’故恭王应从速离此险地,返回京城;召勤王之师以备不测,方为上策。”
奕訢也有同感,于是道:“太后所言极是,吾即刻返回京城。然太后亦须忍辱负重,切忌‘不忍则乱大谋’;若能促成梓宫回銮,一俟到京,吾则胜券在握大事可成。”
就这样,叶赫那拉氏与奕訢私下谋定,各自伺机而动。
而肃顺等人这些天一直陶醉于争得了辅政大权的庆幸之中,对于叶赫那拉氏与奕訢的举动毫无警觉。奕訢欲回京城,肃顺等人也无异议,根本没去想恭亲王回京后会对他们有甚不利?倒是觉得,恭亲王走了,少了个碍手碍脚的人。所以,恭亲王奕訢的返京倒是比先前来承德避暑山庄时还要顺当,无甚刁难和阻挠,这是连叶赫那拉氏与奕訢两人都没有料到的。
恭亲王奕訢离开后,承德避暑山庄中倒是清静了一时。然而,肃顺等人迟迟没有让咸丰皇帝的梓宫回銮返京;而且,似乎根本没有这种打算。
梓宫未回,随行的后宫及百官只好伴留于此,返京之事也就遥遥无期,叶赫那拉氏不免心焦了;因为,她与恭亲王所谋之事须待梓宫回銮返京后方能实施。而梓宫久未启程,一切均在未知中,恐会夜长梦多而生变,叶赫那拉氏岂能不急?若是自己出面催促,又怕引起肃顺等人的疑心;万般无奈,叶赫那拉氏这才想到了皇太后钮钴禄氏,觉得倒是可以利用一下。
于是,叶赫那拉氏去往乐寿堂见皇太后钮钴禄氏。
此时,钮钴禄氏正在曲廊下与鹦鹉调舌,她见叶赫那拉氏到来,即让入内室;两人相互寒暄后,叶赫那拉氏即转入正题道:“伴驾到此,已近年;但见长河落日,忘却京都繁华,何时终了?先皇仙逝逾月,梓宫滞留于此,未知顾命八臣,所安何心?今夷兵已退,京城宁息,何久留大漠?妹位卑言轻,启齿无益;姐为太后至尊,一言九鼎,可促梓宫回銮,早日奉安,以慰众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