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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第一滴泪的重量(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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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取器的屏幕亮起幽蓝的光,进度条像一条苏醒的蠕虫,开始缓慢而固执地向前爬行。

5%...读取器发出低沉嗡鸣,散热孔排出微温的风。

15%...骸骨在冷光中投下长长的、扭曲的阴影。

30%...灰尘在光束中继续它们永恒的、缓慢的舞蹈。

陆见野背靠着冰冷的砖墙滑坐在地,等待数据洪流的涌入。目光再次落在那三具骸骨上,他试图重构那个最后的场景:他们坐在这里,也许肩并着肩,呼吸着逐渐稀薄的空气,手里握着这个未能及时送出的真相,感受着生命和意识一点点从躯体剥离。是平静?是悔恨?还是终于卸下重担的解脱?

80%...嗡鸣声变得急促。

90%...屏幕光线在他脸上投下跳动的蓝影。

100%。

读取完成。

屏幕跳转至登录界面,简洁,冷酷,要求输入密码。陆见野输入小川此前通讯中留下的默认密码组合——无效。尝试小川的生日、入职编号、净化局成立纪念日——皆被冰冷的红色错误提示拒绝。

只剩最后一次尝试机会。失败,则芯片启动内嵌的自毁协议,所有数据将化为无法复原的乱码。

陆见野深吸一口气,地下室阴冷的空气充满肺叶。他闭上眼睛,手指悬在虚拟键盘上方,屏除所有杂念。然后,纯粹依靠某种深植于骨髓的直觉,输入一串数字:

0417

确认。

界面闪烁了一下,短暂的停滞,然后——

跳转。密码正确。

0417。那是他记忆中被标记为母亲忌日的数字。但他从未,从未向小川提及。

屏幕开始疯狂滚动。海量的数据,成千上万行的记录,时间跨度从新历26年一路延伸至三个月前。这不是档案,这是一部用冰冷数字、图表和医学报告写就的,关于“陆见野”这个存在的编年史。

新历26年,雨月。胚胎植入程序完成。基因父母:陆明远(高级研究员,新火计划核心成员),苏晚(特级情绪调解师,自愿者)。

新历27年,霜月。分娩。体重3.2kg,情绪基线检测:稳定。初啼时刻情感峰值记录:7.8标准单位(注:远高于新生儿平均水平,标记为‘潜在异常’)。

新历28-31年。定期监测与微调。情绪被动吸收能力呈自然增强趋势,自主调节与释放功能发育显著滞后于同龄模板。

新历32年,花月。母体苏晚情绪过载事件。记录标记:计划外实验事故。

陆见野的手指悬停在屏幕上方,微微颤抖。他点开详细记录。

页面展开,是铺天盖地的数据:实时生理指标曲线、多通道脑波图谱、情绪波动频谱分析……以及,一个视频文件的缩略图,静静躺在角落。他凝视着那个模糊的静止画面,指尖冰凉。三秒的犹豫,像一个世纪般漫长。然后,他点击。

视频开始播放。

画面摇晃不稳,明显是手持拍摄,缺乏专业设备的稳定。背景是一个实验室,与秦守正办公室屏幕上显示的那个相似,但设备更显陈旧,透着早期探索阶段的粗粝感。一个年轻女人坐在中央的椅子上,头上戴着布满电极的网状帽,脸色有些苍白,但神情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坚定。那是苏晚——他的母亲,却比他记忆中任何一张照片都要年轻鲜活,眼睛里有种清澈而明亮的光,仿佛承载着某种灼热的信念。

秦守正的声音从画面外传来,更年轻,少了后来的沉稳,多了些紧绷的锐气:“最后一次确认,苏晚。协议一旦启动,神经连接将深度介入,过程不可逆,风险系数……”

“我确认。”苏晚打断他,声音清晰,没有犹豫。她甚至微微笑了一下,那笑容短暂地照亮了有些阴郁的实验室。“如果我的情绪图谱,我的体验,能够帮助你们完善模型,哪怕只是推进一点点……如果这能让我的孩子,让以后所有的孩子,不必再活在情绪失控的阴影里……那我愿意。”

“主观体验可能会……非常剧烈。”秦守正的声音低沉下去。

“我知道。”她转过头,目光似乎越过了镜头,看向镜头之后的某人——或许是拍摄者,或许,就是当时在场的、年幼的陆见野的父亲。“但我相信你们。也相信……我们共同孕育的这个未来。”

实验开始。

陆见野死死盯着屏幕。最初几分钟,一切似乎尚在可控范围。苏晚表情平静,监测屏幕上的各项数据曲线平稳运行。第三分钟,她的脸色开始失去血色,呼吸的节奏微不可察地加快,原本自然搭在扶手上的手指,缓缓收紧,指节泛白。第五分钟,细密的汗珠从她额角渗出,在冷光下闪烁,她的身体开始出现轻微的、无法抑制的颤抖。

第七分钟——

她的眼睛猛然睁大。

那不是痛苦的神色,不是恐惧的扭曲,而是一种……洞悉。仿佛在那一瞬间,她的意识穿透了肉体的局限,直视了某个庞大到无法形容、复杂到超越理解的“真实”。那真实过于浩瀚,过于璀璨,也过于残酷,足以在瞬间烧毁普通心智所有的防御。她的嘴唇翕动,似乎在急速地诉说什么,但音频记录里只有一片嘈杂的空白噪音。

监测数据在此刻彻底疯狂。情绪峰值数值冲破图表上限,变成一条刺破屏幕的直线;脑波图谱乱成一团狂暴的、尖锐的锯齿波,失去了所有人类思维应有的节律。

秦守正的声音在背景里爆发,失去了所有冷静:“强制终止!立刻切断所有神经链接!注射稳定剂!”

但屏幕上显示的操作日志冷酷地滚动:‘链接深度过载,安全协议失效,强制断开程序受阻……’

苏晚的身体先是剧烈痉挛,仿佛被无形的电流反复击打,随后骤然僵直。她依然睁着眼,但眼中的光芒——那种明亮、坚定、温暖的光——熄灭了。不是生命逝去的黯淡,而是某种更微妙、更彻底的东西被抽离了。丰富的表情从她脸上褪去,像潮水退去后裸露的苍白沙滩。她坐在那里,依然呼吸,胸膛起伏,但“苏晚”这个人格中所有鲜活的情绪色彩,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彻底抹除、抽干,只留下一具温热的、空荡的躯壳。

视频结束。最后定格在她那双空洞、却依然朝向镜头的眼睛上。

陆见野坐在绝对的黑暗与寂静中,只有读取器屏幕还在散发幽蓝的光,映在他脸上,像一层来自深海的光膜。他的手指仍按在屏幕上,按在那个静止的、母亲最后存在的画面上。指尖传来设备微弱的、恒常的震动与温热,却让他感到刺骨的寒冷。

不是病逝。

是实验。

是她自愿走向那个祭坛,为了一个关于“更好未来”的理想,也为了他——这个被理想催生出的、特别的儿子——然后,被她自己无法承载的情绪洪流,从内部彻底淹没、淘空。

他继续向下翻阅,手指滑动得越来越快,越来越用力,仿佛在逃离身后追逐的噩梦。

新历32年,花月。苏晚,确认为‘全面情感剥离综合征’。其子陆见野(5岁)于观察室全程目睹事件过程。

于观察室全程目睹。

这字记录与实验日志,右侧是动态的情绪频率模拟图谱。他看着代表自己情绪状态的波形线,在事故发生的那个精确时间点,突然扭曲、沸腾,变成一团混乱无序、剧烈震荡的尖锐锯齿,然后——

裂开了。

字面意义上的裂解。

曲线中央,凭空出现了一个绝对的、黑洞般的“缺口”。所有周围的情绪波动在接近这个缺口时,都像是被无形的引力场捕获、拉扯、吞噬,最终消失在那个深不见底的虚无之中。缺口的频率……他放大图谱,仔细辨认那串复杂的数字编码,心脏骤然停跳,血液似乎瞬间冻结。

那个频率,与《悲鸣》画作核心散发的、导致无数人崩溃的情绪频率,完全一致。

不,不止一致。仔细分析相位,《悲鸣》的频率,恰恰是这个缺口频率的“镜像反转”。如同实体与倒影,声音与回声,伤口与疤痕——一体两面,互为表里。

他继续疯狂地向下翻阅,手指近乎麻木,仿佛已不属于自己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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