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一鸣缓缓睁开双眼,胸中空空如也,他身上无力,脑中也是昏沉不已,但仍然拼着命坐了起来,因为用力过猛,不小心牵动了胸口的伤势,疼痛像水波一样传遍全身,引得张一鸣呻吟出来。
这一声呻吟引来了门外的一阵响动,张一鸣扭头一看,是项伯揉着眼睛冲了进来.项伯见张一鸣醒来,不由得大喜,对着外面喊起来,张一鸣却听不清他在喊些什么,想要说话,喉咙却发不出声音。张一鸣拼了命地发声,结果却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项伯连忙过来给他拍背,他用力实在过了分,直拍得张一鸣头晕眼花。
张一鸣被拍得大声咳嗽,这一咳反而感到喉头陡然通畅,接着便呻吟出声,张一鸣这才发现自己终于能说话了。
张一鸣望着项伯,见他满眼都是关心,心中愧疚之情不可抑制,怔怔流下泪来。项伯却以为是自己把他拍疼了,脸上歉然对他说了些什么,张一鸣还是听不见,大声的喊着道歉的话,他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是怎样的,也不知道项伯能否听懂,他仅仅是忍耐不了心中的情绪,想要宣泄出来。
这边门忽的打开,彭越也冲了进来,见张一鸣醒来,脸上大喜,上前紧紧握住张一鸣的手,对他问着话,可张一鸣完全听不到,只能看着他摇头。
彭越似乎也发现张一鸣听不到声音,便笑着拍拍张一鸣的后背,示意没关系。然后喂张一鸣吃了一些稀粥。张一鸣心中感动,彭越虽然不是贵族出身,但学问抱负在自己所遇的众人中除了恩师黄石公外,无人能出其右,这时却来喂自己吃饭。
张一鸣身体仍然十分虚弱,精神不济,吃了一会儿便昏昏欲睡,彭越便扶他睡下了。
张一鸣虽然十分疲累,但在睡着前仍旧勉力问道:"小月……小月怎样了?"
彭越似乎早料到他会有此一问,只是微笑摇头,张一鸣听不见,但他隐隐觉得彭越眼光有所闪烁,但彭越说什么也不肯让他继续说话,安排他睡下后便离去了。
张一鸣也是无力再支撑,这次是真的睡去了。他之前身上受伤,心中苦闷,基本都是昏迷不醒,身上的感觉也很迟钝。这次睡眠是张一鸣受伤以来首次凭意识睡去,他开始睡得深沉,但很快感到全身疼痛,反而睡不好,再次醒转过来。
张一鸣虽然周身难受,但感觉反而比之前要好上不少,痛觉恢复是伤势渐轻的征兆,张一鸣明白这个道理,也就忍着没再出声。他试着活动了一下身体,发现左胸依旧十分迟钝,显然是伤口还没好,而身上只是无力,却并非不能活动。
张一鸣拖着身体勉力站了起来,虽然很不灵活,但尚可移动。他觉得有一点冷,披上了床上的薄被,将自己裹成一团,推开了屋门,却是一处不认识的地方,既非独乐栈,也不是项家,这里像是某家大户,宅子很是堂皇。
张一鸣没有惊动别人,看天色应该正是深夜,天上没有月亮,辨不出时辰,或许是未时前后吧。张一鸣在宅院中沿着廊道走着,这些廊道用的木料甚是精良,被磨润得十分光滑,张一鸣寻思这是在哪呢?莫不是来到了彭大哥家里吗?
他沿着廊道走出不远,发现转角的一间屋子隐隐透出灯光,心中好奇,谁这么晚了还没入睡,多半便是彭大哥吧。他上前敲了敲门,无人答应,便又出声喊道:"在下张一鸣,可是大哥吗?"
等了会却还是没人回答,张一鸣心想莫不是忘了吹烛火,可别走了水,便推门走了进去,只见屋内灯光远比自己所想的要昏暗,连屋内陈设都是勉强能看清,这么暗的灯光,能有什么用呢?
张一鸣奇怪地走上前去,昏暗的灯光里似乎有一个人影躺在床上,张一鸣此时视力还没有全部回复,加上屋内灯光实在太暗,只能眯起眼睛,缓缓上前。他走了几步,脚风带动灯火摇了几下,陡然间爆开来,在那一闪即逝的亮光下,张一鸣看见了床上躺着的人。
"小月?!"
张一鸣欣喜若狂地走上两步笑道:"傻丫头,睡了也不关灯,不知道浪费电吗?"可才走了两步便呆住了,那人确是小月,但肤色惨白,毫无生气。
竟然像是……尸体。
"怎么会……怎么会!一定是骗人的!你们全都在骗我!"张一鸣跪倒在地上,心想之前看到小月明明已经无事,莫非是在梦里吗?是了,她要去了,却依旧担心我不能活转,特意来坚我之心,张一鸣阿张一鸣,你如何对得起她!
张一鸣再看那种灯光,恍然而悟,这灯不是给活人用的,倒像是陵墓里的长明灯。是啊,还能是怎样呢,张一鸣啊,小月已经被你害死了,你还有脸来见她?太可笑了!
张一鸣长声痛哭,声震屋瓦,周围树上之鸟尽皆惊飞。彭越与项伯闻声赶来,见张一鸣趴在小月榻前哽咽流泪,都是大惊失色。
项伯上前抱起张一鸣,道:"恩公,你不可如此,大夫特别叮嘱,绝不能动心生气,否则伤入肺腑,急不可救!"
彭越上前见张一鸣仍旧呜咽地说不出话来,顺着张一鸣目光一看,心中明白了十之七八,温声道:"子房,小月虽是受了重伤,但并非无救,她现在是龟息养伤,你要珍重,否则小月伤愈之后,必定引以为伤!"
张一鸣看看彭越,又转头看看小月,心中兀自不信。项伯也在一旁劝道:"恩公,小月之伤一时无碍,倒是公子用刀伤及心肺,直昏了这许多日子,实在是危机得紧。"
张一鸣不肯相信,伸手轻触小月脖颈,细心听了多时,终于感到一声微弱的心跳。
这声心跳微弱之极,但对于张一鸣来说无异于轰雷响过耳畔,生死之间的间隔,在这一声心跳之下被一跃而过。张一鸣喜不自胜,脸上笑容一露,眼眶中的泪水又流了下来,彭项二人见他片刻之间由哭转笑,不仅都松了一口气。
张一鸣跪了些时,自行支撑站起,彭越与项伯上前要扶,被张一鸣笑着轻轻推开了手掌。彭越与项伯见张一鸣回复冷静,便放了手。
张一鸣起身站定,便对二人深深行礼,项伯与彭越大惊,连忙上前阻止。张一鸣执意行礼,,二人怕他牵动伤处,阻拦不住,只好受了。
张一鸣抬头道:"项大哥,尊夫人之伤皆因在下之故,在下必定尽心竭力救治,哪怕赔上在下性命也在所不惜!"
彭越与项伯互相对望,又是感动,似乎又有些好笑。彭越道:"你二人真是一般性子,三日之前小月忽然醒转,去了你房里见你重伤不起,也是对我们说了这些话。"
项伯更是道:"恩公,这事不能再瞒你,小月并非是俺妻子,而是俺侄女。"
张一鸣听了愣住不动,盯着项伯眨巴眨巴眼,傻傻地愣在那里。
彭越也上前道:"子房,项兄所言确实。三年前,小月父母为被仇家追杀上门,阖家惨遭毒手,只剩了小月一人,为兄适逢路过救了她,她父母临终将其托付给为兄,让为兄护送她来见项伯。"
项伯接道:"小月父亲是俺至交好友,他那仇家势大,俺们只能暂避其锋,让小月隐姓埋名,与俺假作婚姻。小月与俺亡妻同出一门,是俺子侄辈的姑娘,俺待她如女,可不敢动那禽兽之想。"
张一鸣看看项伯,又看看彭越,脸上不知该是好气还是好笑,终于忍不住乐了:"项大哥,那你何不一早告知?害我以为你是萝莉控,还在心中瞧你不起。"
项伯不知道萝莉控是什么,但料想不会是好话,便摸摸头道:"恩公明鉴,咱们初识不久俺便被官府抓走,之后一直没能说上这事,请恩公莫怪。"
彭越也笑嘻嘻地赔罪道:"子房,这可是小月当初给为兄使眼色,让为兄陪她作假。你要问,便待小月身体痊可后问她吧。"
张一鸣瞥了下小月无邪的睡脸,肚里嘟囔了一句"鬼丫头。"脸作愤愤之色。彭项二人互视一眼,都是好笑。
张一鸣道:"大哥,小月之伤既然有救,我们这便赶紧去寻人救治,不可再耽搁了。小弟已然痊愈,不能再为小弟之事误了小月。"
彭越道:"小月之伤需要去咸阳,只有她师父方可为其疗伤,咱们也不忙于一时,先待子房之伤……"
"咱们明天就走!你们要是推脱不去!我便自己背小月去京城!"张一鸣打断彭越的话,斩钉截铁地说道。
"子房你是有用之身!小月虽然与你亲近,却不过是一介女子,丈夫为事岂能因女子而误!"彭越见张一鸣这般不顾自身也火了,他与张一鸣素无争吵,这次两人却均上了火气。
"女子又怎样?!没有女子哪来的我们男子汉?"
"子房你这是强词夺理!天下苍生皆……"
"天下个屁的苍生!我连自己身边之人都不能保全,苍生与我何干?!"
"子房你是玄门弟子,怎能置苍生于不顾?你这也配……"
"妈蛋!不配又怎样?!"
项伯看两人越说越僵,自己偶然插一句都被两人顶了回来,只能看着干着急。
"张·子·房……"
"彭·老·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