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黑暗中慢慢转身,面向记忆中苏未央的方向。
他看不见她。
但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移动。不是苏未央,是更大的、更沉重的、像整个空间本身在重组般的存在感。骨墙在呻吟,不是声音的呻吟,是振动通过地面传来的、像巨兽磨牙般的低频震颤。
他慢慢后退。
靴底踩在骨砖上,没有声音,只有触感。
一步。
两步。
第三步,他踩到了什么东西。
软中带硬,像卷起来的帆布。是他的背包。他在黑暗中蹲下身,手摸索着探进背包。指尖触到了《悲鸣》残骸——它在发烫,烫得像一块刚从火中取出的炭。那种热度不是物理的高温,是情绪的沸腾,是十二个灵魂在黑暗中集体尖叫的灼热。
他将残骸掏出来,握在手中。
下一秒——
残骸炸开了光。
不是柔和的光,是刺眼的、暴烈的、像超新星爆发般的炽白光芒。白光瞬间充满整个画廊,将一切染成黑白分明的、没有中间调的剪影世界。
在那片炽白中,陆见野看见了。
看见苏未央站在原地,背对着他,仰头看着巨画。她的身体在发生变化:皮肤表面,那些沿着脊椎的光点正在向外蔓延——金色的纹路像血管般从她后颈爬出,分岔,蔓延到肩膀、手臂、背部。那些纹路不是平面,是微微隆起的,像有发光的液体在皮下游走。她的长发无风自动,在脑后飘散,每一根发梢都迸发出细小的、金色的电火花。
而巨画上的脸……
已经完全清晰了。
那张脸……
陆见野认得那张脸。
是秦守正。
但不是现在的秦守正,是更年老的、至少六十岁以上的版本。面容憔悴得像一张被揉皱又摊开的纸,眼窝深陷成两个黑洞,皱纹深刻得像刀斧凿刻出的峡谷。但那双眼睛——金色的,威严的,非人的眼睛——和画中“情绪之神”的瞳孔一模一样。
不。
不是“像”。
就是同一双眼睛。
巨脸的嘴巴张开,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更清晰,更接近秦守正本人的音色,但依然混合着那无数人的回音,形成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多重和声:
“零号。”
“你终于来了。”
“我等你,等了很久。”
“现在,是时候完成最后一幅画了。”
“用你的血。”
“用你的情绪。”
“用你的‘火种’——”
“画出我的降临。”
话音落下的瞬间,巨画伸出了“手”。
不是实体的手,是由画布本身的筋膜组织生长、延伸而成的、半透明的触须。触须表面有细密的、像神经束般的金色纹路在发光,末端分裂成无数更细的、像毛细血管般的须状物。它们从画布中探出,像深海怪物的触手般蜿蜒而下,抓向陆见野。
陆见野向后翻滚。
触须擦着他的肩膀掠过,击中他身后的骨墙。接触的瞬间,骨头没有碎裂,而是……融化了。像蜡遇热般软化、流淌、汽化,留下一个边缘光滑的、玻璃态的凹坑。凹坑内壁还在发红,散发着高温辐射的热浪。
他爬起来,转身就跑。
冲向画廊入口,那扇木门。
但门在闭合。
不是门扇在关,是门框周围的骨墙在生长——新的骨头像速生的真菌般从墙壁中钻出,增生、分叉、交错,编织成密不透风的骨栅栏。栅栏的缝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
来不及了。
陆见野咬牙,从背包里掏出防火安全盒——沉重的金属盒子。他用尽全力,将它砸向即将闭合的骨栅栏。
“铿——!”
金属撞击骨头,发出钟鸣般的巨响。
骨栅栏的增生停滞了一瞬。
缝隙还剩下最后一道,窄得像刀锋。
陆见野侧身,将背包先扔出去,然后整个人向缝隙挤去。肩膀撞在骨头上,剧痛传来——不是撞击痛,是骨头在主动“咬”他,那些新生的骨茬像牙齿般刺进他的皮肉。他闷哼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向外挣脱。
布帛撕裂的声音。
他扑进下水道的黑暗,肩膀火辣辣地疼,温热的血浸湿了衣服。身后,骨栅栏彻底闭合,发出沉闷的、像巨石落定般的轰响。
将画廊,将巨画,将苏未央,将那个有着秦守正脸的“神”,全部封死在里面。
黑暗。
下水道的黑暗,此刻显得如此亲切。
陆见野瘫在地上,大口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他肩膀的伤口在流血,但比那更痛的是脑海里回荡的声音——秦守正的声音,神的声音,还有林夕手札最后那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