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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骨骼画廊(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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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料在碟子里活着。

那是几个小小的骨碟,用肩胛骨的凹陷处打磨而成。每个碟子里盛着一种颜色的颜料,但它们不是静止的:

靛蓝色的颜料像深夜的海,表面有细密的波纹在自行扩散,波纹中心不时冒出一个小小的气泡,气泡破裂时释放出细微的、带着咸腥味的恐惧气息。

暗红色的颜料粘稠如凝血,内部有细小的、纤维状的物质在缓慢蠕动,像伤口深处正在生长的肉芽。它散发出的不是铁腥味,是愤怒灼烧喉咙的辛辣。

墨绿色的颜料则像沼泽最深处的淤泥,表面凝结着一层光滑的、像眼球表面般的薄膜。薄膜下不时有气泡升起,气泡里封存着微缩的、扭曲的哭泣人脸,升到表面时啪地破裂,释放出一股潮湿的、像坟墓泥土般的悲伤气味。

最刺眼的是金色颜料。

它盛在最小的骨碟里,只有一枚硬币大小,但光芒却最强烈。那不是静态的金色,是熔化的、液态的、像太阳核心般沸腾的金。它在碟子里缓慢旋转,每一次旋转都带起细小的、炽热的涡流,涡流中心迸发出针尖大的白色火花。它散发出的不是气味,是温度——一种灼热的、像靠近火炉般的辐射热,还有一丝极微弱的、甜腻的、像童年最快乐的记忆被蒸馏提纯后的香气。

苏未央正用一把镊子——镊子的尖端是两颗门齿打磨而成——从金色颜料碟里夹起一小块凝固的颜料。那小块颜料像琥珀,内部封存着一点炽白的光核。她将它举到眼前,情核的光芒透过琥珀,在她脸上投下跳动的、金色的光斑。

“这是‘狂喜’的结晶。”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颜料里的东西,“需要至少两百人在巅峰的、毫无杂质的愉悦状态中提取。提取过程本身就会消耗掉一半的情绪能量。所以这一小块……价值不是金钱能衡量的。它是一个社区一整年的快乐总量,被压缩、提纯、凝固成实体。”

她放下琥珀,又夹起靛蓝色碟子边缘一块更大的、但颜色黯淡的结晶。那块结晶内部有黑色的、絮状的杂质在缓缓翻滚。

“这是‘临终恐惧’。来自安宁病房,那些知道自己时日无多的人。杂质更多,不稳定,但更……浓烈。像高度数的烈酒,一口就能烧穿喉咙。”

她转向陆见野,金色瞳孔在彩色光晕中像两颗燃烧的炭。

“林夕不是在画画。他是在进行一场仪式。用情绪作颜料,用骨头作画布,用这个画廊作祭坛。他在尝试……召唤什么。或者阻止什么。”

陆见野走近工作台。他的视线落在调色板上——那是一块巨大的肩胛骨,表面被打磨得光滑如镜,上面残留着已经干涸的颜料混合物。那些颜色混合得很奇怪:暗金与深褐交织,像锈蚀的黄金与干涸的血痂搅拌在一起;混合物中心有一道撕裂状的暗红色痕迹,像伤口;边缘则渗出细微的墨绿色霉斑。

他伸出手,指尖悬在调色板上方一寸。

没有触碰。

但皮肤已经感觉到了——温度。不是物理的温度,是情绪的余温:恐惧的冰冷从暗金色部分渗出,孤独的寒意从深褐色传来,而那道暗红色伤口般的痕迹,则在散发一种灼热的、近乎暴怒的辐射。

还有更深处的东西。

一种熟悉的频率。

像指纹,像心跳,像 dna螺旋在微观世界振动的独特波形。那是他在琉璃塔每月例行检测时,在情绪频谱仪上见过的、属于自己的情绪签名。

“这是我的。”他的声音干涩。

苏未央点头。她从工作台下方的骨制抽屉——抽屉的拉手是一节指骨——里取出一个仪器。那仪器像怀表,但表盘是透明的玻璃,底下没有指针,只有一池缓慢旋转的、银色的液体。她将仪器靠近调色板上的颜料残留,按下侧面的按钮。

银色液体突然沸腾。

无数细小的光点在液体中疯狂冲撞,像被困在玻璃中的萤火虫风暴。表盘玻璃内侧浮现出发光的纹路——不是数字,是某种象形文字般的符号在快速流转、重组。几秒后,液体的旋转渐渐慢下来,光点聚合成一个稳定的图案。

那是一张脸的轮廓。

模糊,但能辨认出基本的特征:瘦削的脸型,微凹的眼窝,紧抿的嘴唇。

是陆见野十五岁时的脸。

图案下方,符号凝固成一行陆见野能读懂的文字:

“dna情绪标记确认:陆见野(零号试验体)”

“提取时间轴:约3年4个月前±7天”

“纯度指数:97.3/100”

“情绪复合体解析:恐惧(主导)、孤独(基底)、求生欲(驱动)”

“附注:样本提取于临界崩溃状态。载体濒临人格解离阈值。”

三年前。

新火实验室。那个他被绑在操作台上,感觉到“自己”正在裂开的时刻。

原来连那份恐惧、那份孤独、那份拼命想活下去的挣扎,都被提取了。被制成了颜料。被林夕——或者秦守正——用在了这里。

陆见野后退一步。脚跟撞到什么东西,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他低头,看见地上散落着几本笔记本。皮质封面,边缘磨损,页角卷曲。最上面一本的封面上,烫金的字迹已经黯淡:

“林夕·创作手札·终卷”

他蹲下身,拾起笔记本。皮质封面触手冰凉,但内部却散发出一丝微弱的余温,像刚刚还有人翻阅过。他翻开。

纸页厚重,是手工压制的素描纸,表面有粗糙的纤维纹理。字迹从工整逐渐走向狂乱——

“2月14日,阴。秦又来了。带来新的‘样本’。装在铅盒里,说是从‘零号’身上取的。我问怎么取的。他不说。只让我试着调色,看能不能画出‘那种感觉’。”

“2月18日,雨。调出来了。一种暗金色,里面混着血丝般的纹路。画的时候手在抖。不是我在抖,是颜料在抖——它在害怕。害怕黑暗,害怕束缚,害怕被永远关在什么地方。我画了一整天,结束时发现自己在流泪。为谁流的?不知道。”

“3月3日,医院。确诊。晚期,扩散。医生说最多半年。我没有告诉秦。告诉他有什么用?他会计算我还有多少天能用来完成‘那幅画’。”

“3月20日,暴雨。秦今天失控了。砸了画室两个杯子。说‘守夜人’的活性曲线在飙升,再不唤醒‘原生人格’,一切都会失控。我问唤醒什么。他说‘唤醒他的人性’。我笑出声了。我说你们先把他的人性敲碎、剥离、锁起来,现在又要唤醒?你们到底是造物主,还是修补匠?他沉默,然后说:‘都是。也都不是。’”

“4月开始用骨头建画廊。从医学院旧仓库‘借’来的。清洗,漂白,打磨。很慢,但让我平静。骨头诚实。它记得自己曾支撑过一个生命,现在支撑我的疯癫。这算不算……传承?”

“5月,秦给了最后一份样本。金色的,他说这是‘零号’在崩溃边缘迸发出的‘求生欲’。纯度极高,能量狂暴。他说这是‘火种’。我问火种是什么。他说:‘墟城需要一场大火。不是毁灭的火,是净化的火。而火种,就是零号本身。’”

“我问:要烧掉什么?”

“他沉默了很久。画廊里只有情核的光在呼吸。然后他说:‘烧掉那个正在诞生的神。烧掉我们所有人,用最好的初衷,喂养出来的最坏的怪物。’”

**“6月,画廊完工。十二幅画,完成了十一幅。最后一幅……空着。秦说,最后一幅应该由‘零号’自己来完成。当

他看到这一切,当他知道了一切,他会明白该画什么。”**

“6月30日,最后一页。我找到了答案——墟城需要大火。但秦说错了一点:火种不是用来点的,是用来成为火的。零号必须自己燃烧。不是献祭,是觉醒。不是被点燃,是成为火焰本身。”

“我会死在这里。死在我的骨头教堂里。但我的画会留下。我的记忆在《悲鸣》里。我的答案……会等到该看的人。”

“如果你看到了这些,零号,记住:”

“你不是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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