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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活体图书馆(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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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平概要:男性,41岁。因无法承受累计债务的重压,于酒精彻底剥夺理性后,使用钝器杀害结发妻子及两名未成年子女。清醒后向治安局自首。经司法意识评估,判处永久意识收容处分。”

“情绪光谱峰值:自我湮灭级悔恨/存在性厌恶/永恒的伦理剧痛”

“浸入体验累计次数:3,402次”

“最近浸入者匿名批注:‘比任何化学致幻剂都更真实地触摸‘存在’的深渊边缘——原来纯粹的痛苦,可以是一种如此深邃、令人成瘾的风景。’”

一阵强烈的生理性反胃猛然攫住陆见野的喉咙。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开始沿着环形大厅的边缘缓慢行走,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一个个六边形的透明囚笼,寻找着那个特定的名字。

“艺术家灵感回响区”。这里的舱室边框装饰着模仿画框的细腻纹路,内部的营养液似乎也掺杂了更多维持神经活跃度的微量元素,泛着淡淡的珍珠色泽。铭牌上的名字大多陌生,只有极少数,能在旧时代早已泛黄的艺术史残章中找到模糊的对应,如今以这种绝对“不朽”的形式被钉在意识的十字架上。

然后,他看到了。

在一个相对僻静的、光线略显暗淡的角落,一个舱室是……空的。

并非完全空荡——淡蓝色的营养液依旧盈满,复杂的探针阵列依旧闪烁着规律的待机指示灯,维持生命的系统仍在低鸣运转。但本该悬浮在舱室中央、作为一切意义核心的那颗大脑,不见了。如同被神祇取走了祭坛上的心脏。舱室下方的铭牌,在昏暗中依旧清晰可辨:

“编号:A-009”

“收录名:林夕(原始名:林溪)”

“生平概要:男性,38岁。前情绪净化局特聘高级顾问,新火计划核心架构师之一,忘忧墟首席情绪酿酒师。自愿签署永久意识收容协议日期:新历49年,花月第三十日。”

“核心情绪烙印:理性圣殿的崩塌/未完成之爱的永恒悬置/自我献祭的矛盾光谱”

“特殊状态备注:本意识棱镜已被最高权限指令调阅借出。借阅方:权限加密。约定归还期限:无限期(或直至意识棱镜本身于体验中彻底耗散崩解)。”

舱室内部,营养液的底部,沉着一样东西。

陆见野激活舱室外壁的控制面板,选择清洁与物品回收模式。淡蓝色的液体开始缓缓盘旋、下降,排入隐藏的管道。那沉在底部的东西被轻柔的水流托起,送至侧面一个狭小的密封取物口。他打开端口,取出了一张对折的、被特殊防水材料保护的纸条。

展开。是林夕的字迹,一如既往的冷静、工整,甚至带着他特有的、那种实验室报告般的疏离感,只是笔画的末端,透着细微的、无法完全掩饰的震颤:

“致可能的后来者:

若你读到此信,意味着我已成为他人杯中待饮的醍醐,或这永恒图书馆中一本被无限续借的‘书’。

切勿寻找我之所在。你应寻找的,是真相投下的阴影。

此馆最深处,有一室名为‘本源镜厅’。内有你寻求之答案的钥匙——关乎苏未央的本质,关乎你‘零号’之名的重量,关乎这一切扭曲造物真正的源头。

开启镜厅之锁,需两把钥匙:你的血液(承载起源),与她的眼泪(承载觉醒)。

谨记:有些门扉一生仅能开启一次。门开之时,门后的世界与门前的你,皆成往昔。

——林夕,于意识沉入永恒阅读前最后一刻”

纸条在陆见野的指间微微颤动,仿佛残留着书写者最后一刻的心跳。苏未央走近,看着那空荡荡的、只剩下营养液幽光的舱室,沉默了许久。舱室内壁倒映着她模糊的、金属光泽流动的脸庞。

“他把自己……”她的声音低哑,“变成了这里的一件……藏品?一份……可以无限次阅读的……记忆文件?”

“不,”陆见野将纸条仔细收进贴身口袋,那纸片的边缘硌着皮肤,“他把自己,变成了指向最终答案的……一个活体路标。”

他们继续向环形大厅的更深处走去。空间的重复与延伸带来一种诡异的眩晕感,仿佛永远在原地踏步,唯有分类标签的细化与愈发令人不适的主题,证明他们确实在“深入”。“初恋颤栗标本区”、“临终忏悔回音壁”、“背叛瞬间定格舱”、“极致羞耻循环牢笼”……每一个六边形的透明囚室,都是一个被永恒禁锢在某个情感巅峰时刻的人类灵魂切片,一个永不愈合的、被展览的伤口。

苏未央在一个舱室前蓦然停下脚步。那属于“母亲区”,铭牌上刻着:

“编号:M-0441”

“收录名:献祭之巢”

“生平概要:女性,28岁。为筹措其子先天性心脏畸变矫正手术之天价费用,自愿签署永久意识收容协议。手术成功,然其子于术后三月因不可控之严重感染,器官衰竭而逝。”

“核心情绪烙印:绝望维度的母爱/永恒负罪感的冰冷拥抱/存在意义的彻底虚无化”

“浸入体验累计次数:887次”

“最近浸入者匿名批注:‘原来母性可以痛楚到如此形而上的程度。值回所有代价。’”

鬼使神差地,苏未央抬起手,指尖轻轻触上了那冰凉光滑的观察窗。

刹那——

世界崩解,重构。

她不再站在图书馆中。

她跪在一间狭小、潮湿、弥漫着霉味与廉价消毒水气息的出租屋内。

怀里紧紧搂着一个瘦小得惊人的男孩。

男孩的脸色是一种不祥的青灰,呼吸浅促得如同风中的残烛,一只小手却用尽最后的力气,死死攥着她的衣角,指节泛白。

窗外,夜雨正猛烈地敲打着锈蚀的铁皮屋顶,发出空洞而持续的鼓点。

她能“感觉”

到——不,是她正在“经历”

——那种心脏被生生撕开的锐痛,那种眼睁睁看着生命从怀中一点点流逝却无能为力的、冰封般的绝望,那种从骨髓深处渗出的、吞噬一切的寒冷。

记忆的碎片如同失控的洪流,蛮横地冲入她的意识,强行覆盖她自身的认知:

签署那份字体密密麻麻的协议时,笔尖划破纸面的颤抖。

手术室外长廊上,荧光灯冰冷的光,和漫长到凝固的时间。

孩子从麻醉中醒来,虚弱地对她扯出一个笑容,嘴唇干裂。

然后是毫无征兆的高烧,昏迷,医生摘下口罩后沉重的摇头。

最后最后,孩子用尽残存的所有气力,吐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妈妈……别……哭……”

画面骤然碎裂,又在一片淡蓝色的微光中重新拼合。她发现自己“漂浮”了起来,身体失去了实体感,视野被限制在一个透明的、弧形的壁垒之内。她“感觉”到无数细微的探针刺入自己(或者说,是这个意识载体)的思维皮质层,传来冰冷而精确的刺痛;她“感觉”到记忆被外力强行抽取、复制时产生的、灵魂被挖空一块的虚无感。然后,她“看见”了——不,是这个意识载体的主人,在自动地、无法控制地、一遍又一遍地重播那段最后的记忆:

孩子死去的那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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