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画面定格在一段监控录像:
秦守正坐在控制室里,面前是数十个屏幕,显示着零号实验体——也就是陆见野——从小到大的成长记录。
婴儿时期,第一次爬行,在培养舱里笨拙地移动。
童年,第一次测写能力觉醒,吓得大哭,抱着膝盖缩在角落。
少年,在训练中受伤,自己用颤抖的手包扎伤口,不哭不闹。
每一次,秦守正都静静看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他的手——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握得指节发白。
直到录像放到最近一段:陆见野在任务中为了保护一个平民孩子,被失控的情绪体贯穿肩膀,血染红了半个身子,但他还是护着那孩子,直到支援赶到。
秦守正突然按下暂停。
他盯着屏幕里陆见野满是血的脸,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
“你还是这么爱多管闲事……和你妈妈一样。”
“但没关系……爸爸很快就能修正这一点。”
“很快……我们就能真正团聚了。”
他伸手,指尖触碰屏幕里陆见野的脸。动作轻柔得像在触碰易碎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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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的门猛地关闭。
陆见野被弹回现实,跌坐在记忆坟场冰冷的晶体地面上。
他浑身冷汗,呼吸急促,瞳孔里的银色疯狂闪烁、明灭、失控。
他知道了。
一切都知道了。
他不是什么零号实验体,不是什么测写者系列的最强作品。
他是秦见野的替代品。一个用基因技术拼凑出来的、承载着亡者名字的仿制品。他的脸,他的能力,他性格里的每一处细节——都是照着那个未出生的孩子设计的。
苏未央也不是什么偶然诞生的共鸣体。
她是“陆明薇二号”,是秦守正亡妻的复制品。她的金色光芒,她的共鸣能力,她那种温暖又脆弱的气质——都是陆明薇的投影。
他们的相遇,他们的共鸣,他们之间那种莫名的亲近感——全都是被设计好的。是秦守正为了让“儿子”和“妻子”重新成为“家人”而编写的剧本。一场精心导演了十几年的戏。
“哈哈……”
陆见野笑出声。
一开始是低笑,闷在胸腔里,像困兽的呜咽。然后变成大笑,笑声在坟场里撞来撞去,撞碎了一地的荧光。最后变成歇斯底里的狂笑,笑得眼泪涌出来,笑得喉咙出血,笑得整个人蜷缩在地上,像未出生的胎儿。
他笑了多久,自己也不知道。
直到笑声变成干呕,直到吐出的只有酸水和血丝。
他擦掉眼泪,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腿软得厉害,但他还是站起来了。
李正风已经死了。尸体躺在坟场中央,胸口的大洞不再流血,那只银色眼睛彻底黯淡。但他的嘴角还保持着上扬的弧度——他终于自由了。不是通过死亡,而是通过真相。通过让另一个人看见真相。
陆见野走向苏未央的水晶雕像。
金色的光芒已经微弱如风中残烛。裂纹遍布全身,像一张破碎的网将她困住。封存符文只剩下最后一丝微光,随时会熄灭。
他伸出手,抚摸冰冷的水晶表面。触感像冰封的皮肤。
“未央……”他轻声说,声音嘶哑得自己都认不出,“你的名字……是他给的。我的名字……也是他给的。我们的人生……从头到尾都是他写的剧本。连我们的相遇……都是他安排的剧情。”
水晶内,苏未央的脸凝固在最后一刻的惊恐中。
但陆见野现在看懂了——那不是对结晶化的恐惧,是对真相的恐惧。在彻底被封存的前一秒,她一定也感知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也许是通过共鸣,也许是通过某种更深层的连接,她看见了秦守正的记忆,看见了这场持续三十三年的疯狂。
“但剧本写歪了。”陆见野将额头抵在水晶上,闭上眼睛,“我没有变成他想要的‘儿子’。你也没有变成他想要的‘明薇’。我们……变成了我们自己。”
金色的光突然跳动了一下。
很微弱,但确实跳动了。像心脏最后的搏动。
陆见野愣住。
他后退一步,看着雕像。
裂纹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流动。不是光,是更实质的——情感的波纹,记忆的碎片,意识的残响。
测写能力自动激活。
银色覆盖瞳孔的瞬间,他“看见”了。
水晶内部,苏未央的意识没有完全沉寂。她在结晶化的最后一刻,用尽所有力量,将自己的核心情感压缩成了一颗种子——一颗金色的、温暖的、坚韧的种子。那不是记忆,不是人格,是最纯粹的情感核心:希望。
那颗种子现在正在缓慢发芽。
它在吸收四周的情感残渣,吸收记忆坟场里那些破碎的情绪晶体,吸收陆见野此刻汹涌澎湃的悲愤与决意。它在生长,用结晶作为养料,用痛苦作为土壤。
“你还……活着?”陆见野的声音在颤抖。
没有回答。
但金色的光又跳动了一下,这次更明显。裂纹愈合了一丝,微不可察,但确实愈合了。
陆见野笑了,这次是真正的笑。不是狂笑,不是苦笑,是一个人在深渊底部看见一线光时的笑。
“好。”他说,“那我们改写剧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