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襄冲入屋内便对张一鸣大喊道:“公子!不好!凝露小姐出事了!”
张一鸣瞪大了眼睛,露出了一种赵襄从没见过的神色,那神色让他不由得背脊发寒。
……
三川郡,洛阳城,洛河北岸
“真是可怜,才这么小的孩子呢。”
“看这衣服,似乎是哪家大户的小姐吧?”
“唉,要不是今天老张过河的时候用竹篙挑起来,说不定还要陷在淤泥里呢,真是可怜哪。”
“好好一个闺女,都被水泡成这副样子了,真是的,这么冷的天,怎么掉到河里去的呢?”
“他家的大人也不看好,女娃娃才这么小,恐怕还没出嫁吧?”
河滩边上围了不少人,正七嘴八舌地围在一起指指点点。突然,人群被人从外围狂乱地推开,一个身影飞奔向前,周围的人不是被他撞倒便是被他吓到了,纷纷后退逃散。只见那人冲入了人群的中心,方才的气势一下子便消失无踪,似乎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缓缓跪倒在地,肩膀不断地颤抖着,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人群外围十几个神色匆匆的人尾随他而至,口中都在大呼“公子”什么的。
先前那人也不回应,只是那样静静地跪在那里,抓起一只小手,那只手已经被冬日河底的鱼群啃食得不成样子,但从剩下的皮肤还能依稀辨别出,这只手之前一定是非常白皙,非常*的。那人跪在地上,将那只手贴在自己胸前,似乎是在抓着什么珍贵得无以复加的宝物一般。那人的神情是如此的痛心,让围观的众人不由得都心声恻隐,不少人跟着流下泪来。
“妈妈,这个姐姐哭得好伤心啊,她为什么要哭呢?”
“傻孩子,别多嘴,这是哥哥,不是姐姐。”
“是吗?可他长得好美呀,他长得这么美,为什么还要哭呢?”
一阵痛彻心扉的哭号在洛河北岸冲上云霄,在冬日的一缕暖阳中,显得格外凄凉。
……
“公子,吃点东西去休息吧,您已经三天都没睡觉了,这样下去不行的。”
“公子,还有很多大事在等着你去做,你不可如此啊!”
“公子……”
“公子!”
张一鸣什么也听不到,他喝了一瓶又一瓶的酒,当初下邳与彭越饮酒,他明明说过这东西跟马尿一样。可现在,他已经离不开这东西了,他的心空空如也,如果不填些什么进去,那空洞似乎会从里面将他吞噬一般。
他吃不下东西,不论他看到什么食物,都会第一时间联想到那双惨白的,破破烂烂的小手,那双手是多么温暖啊,多么柔软啊,可是却变成了这副模样。
“大人,你很疼吗?你为什么哭了呢?”
“对不起,凝露是个笨丫头,大人你别不要凝露……呜呜”
“请您随意的使用凝露吧,只要您能开心,让百姓过得好,凝露怎么样都没关系的。”
“大人,你说什么,我只是一个小丫头呀,我听不懂的。”
“公子不睡,凝露也不要睡!大夫说了你不可以熬夜的!”
“公子,饭都凉了!”
“公子喝得太凶了!”
“公子你欺负我!”
“公子,我希望天下人都能过的好,可我也希望你能好好的。”
“公子你在骗凝露对不对?你好坏!你看凝露只是一个小丫头就编这些话来骗我,不可以的,凝露是笨丫头,凝露会相信的。”
……
…
都是我的错!
张一鸣闷了一口酒,心中闪过的都是那个乖巧、倔强、认真、善良的小姑娘的一颦一笑,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现在都在自己的眼前鲜活的闪过。自己为什么要做出那么蠢的事情!那怕是骗她也好,只要把她从这里带走,她迟早会知道李由是什么货色,知道天下是什么样子,自己只是替她做一个决定,这样不好吗?为什么要执着于不能骗她,告诉一个十二岁的女孩这种残酷的真相,自己真是个疯子,是个白痴,是个神经病是个恶棍!
尊重!尊重!尊重!
口口声声的尊重她的意思,如今,连她的人都不在了,你再怎么样,也永远无法挽回了。生与死是这世界上最遥远的鸿沟,没人能跨过,即便自己穿越了无穷的时间,来到了秦朝,来到了张良的身体中,自己也无法超越生死,可现在,真的是想跟凝露说一声对不起。
那个丫头是带着怎样的遗憾与痛苦离开这个世界的呢?
那孩子一定是伤心得不明所以,结果在夜里跑上了洛河桥,失足摔落了水里吧。桥上的那只鞋子,正是那天夜里凝露所穿的,那是自己开着玩笑亲手给她穿上的,还记得当时她脸上那害羞的表情,还记得她阻止的语气,可她说了什么呢?为什么一点也想不起来了,明明是最后的记忆,但却一点也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她听完我说的话之后的表情,只记得她冲出去的背影,自己为什么不亲自去追她!为什么,每次都要到了失去的时候,才知道追悔莫及!
张一鸣坐在失去了颜色的小屋中,与酒为伴,与他记忆中的那个小丫头为伴,身边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再也无法打动他一点点了。
黄伯、赵襄与姬辰每日都来陪他,劝解他,甚至不知是谁出的主意,还特意送来一个跟凝露有七八分相似的少女给他侍寝,被张一鸣狠狠地骂了出去。
黄伯等人无奈,只好勉力支撑赈灾之事,好在张一鸣之前将诸事安排的颇为停当,所以一时倒也没有出什么大乱子。
倒是李府那边的态度有些微妙,之前从来不过问张公子这边事情的李由,听说凝露溺死的消息后,竟然破天荒地到西北小院中探望。
说是探望,但李大人脸上的表情却看不出来有多少悲痛的样子,那神色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张公子对这位李大人理也不理,仍自闷头喝酒,这可是三川的首脑,赈灾的最大助力啊,他竟然毫不理会,而李大人竟然也不生气,反而冷笑着告辞而去,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事情到了第五天,黄伯诸人都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许多事情毕竟还是要张一鸣出面的,他撒手不管,这赈灾之事就很难深入。而如今洛阳城下的灾民已达二十五万人之多,之前所订立的赈灾方略许多地方都要重新审议,没有张一鸣,众人都感到无从下手。
黄伯偕同赵襄、姬辰以及七道的其余几名总管来到张一鸣屋内,张一鸣正自靠在墙壁上,一手握着酒壶,一手捧着一只绣花小鞋,双眼无神,嘴角垂着不知是酒还是口水的东西。
“公子,你今天好些了吗?”赵襄先一步上前问道,张一鸣便似没听见一般,呆呆地坐着。
赵襄与姬辰对视一眼,姬辰点点头,上前道:“公子,如今赈灾之事正在紧要关头,没有公子,灾民们该怎么办?请公子以大局为重,此诚苍生之福啊!”
张一鸣仍旧不理,赵襄与姬辰都有些束手无策,在一旁的黄伯这时忍不住了,一个箭步上前,抓起了张一鸣的前襟,周围众人见状都是大惊,姬辰想要上前劝阻,却被赵襄使个眼色拦住了。
黄伯怒气勃发,冲着张一鸣的脸大吼道:“张公子!你他妈究竟有没有卵蛋?学个娘们儿模样在这里给谁看!外面还有几十万灾民等着你去救,你他娘的想干什么?”
张一鸣似乎终于对黄伯的大吼有了反应,苦笑一声道:“救不了的,洛阳城这点积蓄已经要见底了,不出半月,这些人连着洛阳城里的百姓就都要饿肚子了。”
黄伯闻言更是一惊,他主管粮道,自然知道洛阳城积粟不够,但张一鸣每天都能从各个粮商那里周转来粮食,所以每天供给都不虞匮乏,此时猛然听到粮食要见底而众人要挨饿,怎能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