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寒接过锦囊,目送淡烟与那几个异族人离开。
约莫一个时辰后。皇宫,正阳殿。
一道修长身影出现,很快被召进殿内。
景炎帝正在案前挑灯夜读,案上奏折堆积如山,看清了来者,放下了手中的朱红判笔,道:“他们终于有动静了?”
“回皇上,是。”
“下去吧,你辛苦了。”
殿下之人恭敬退去,很快遁形于夜色之中。
……
转眼到了除夕。
皇城上下无处不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
天刚蒙蒙亮,就已经有人放起了除岁的炮竹,轰隆隆在天际炸响,热闹非凡。
楚寒很久没有睡过这么踏实的一觉,被早上的爆竹声吵醒,却也并不介意,反而觉得神清气爽,很快翻身下床。
殷朔如约复原他的身份,让他搬出了王府别院。虽然现在住的地方比别院里那间屋子鄙陋许多,但是他依然觉得这里好过别院太多。
当夜,王府主人犒赏府上全员,在府院中摆上了流水席,不论尊卑全府同乐,几杯浊酒下肚,大家便渐渐没了往日拘束。
不知是谁别出心裁,在稍有解冻的王府池塘边放起了天灯,虽然不符习俗,一旁的人还是凑上了热闹,跟着糊了纸灯放了起来。
盏盏天灯升起,最后在夜空中化为星星点点,楚寒在池边看着,不觉出了神。
“王爷,有人在放天灯呐!”风铃般的声音响起,是玉疏公子牵着王府主人朝池塘这边走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好奇的小公子。
大家都喝开了,见了王爷也没有往日的战战兢兢,正在糊纸灯的是伙房的厨子韩七,看见人过来,便随手递上纸灯,傻呵呵的咧嘴一笑。
玉疏眉开眼笑的接过纸灯,有点兴奋的样子,一张小脸被吹的红扑扑甚是惹人怜*。
很快有人递过去了火折子,玉疏拉着殷朔一起点起了天灯。
火光明暗不定,打在殷朔的脸上,平日里戾气极重的一张脸孔也变得柔和了不少。
楚寒不自觉的朝正在点灯的人看去。
殷朔身形高大的和年龄不成正比,如果他记得没错,年轻的王府主人应该比他自己还小几岁,如果他的那对双胞胎弟妹还活着,应该和殷朔是同一个年纪。
殷朔有很英挺的鹰钩鼻,透着些桀骜不训的味道,眉毛和睫毛都是黑而浓密,那副薄唇如果不是常常语出刻薄的话,其实还算是好看。
不知是否是喝了些酒的缘故,楚寒微微歪了脑袋看着,觉得自己的脸有些发烧。
他想起了送走淡烟前,那个漂亮男人对自己说过的话。
他的确不是没想过离开,可是始终还是留了下来。他不敢深究下去自己留下的原因,他甚至不敢往那个方向多想下去。
所以直到淡烟赤/裸的宣读出了自己都不敢碰触的心思,他才震惊的发现自己已经是多么荒唐的陷了进去。
初见殷朔的时候,他不到10岁,殷朔的年纪更小。
那一年,他和一同在飞鹰门下受训的孩子被范黎扔进荒山野岭中练习求生技,那是片常有猛兽出没的山林,他们只被允许带一样兵刃,最后谁能活着走出来,就算是通过了考验。
楚寒已经在山林里捱了九天,就快要撑不下去。
事实上当时的他已经离走出山林并不远了,山林边上就是皇家狩猎的地界,殷离和殷朔就是在那里趁着众人不注意溜进了林子,正巧碰上了楚寒和一头落了单的独狼搏斗的奄奄一息。
殷离自幼习武,已经练就了一身功夫,抽出了背上的弓箭当场射中了野狼,独狼落荒而逃,救下了楚寒一命。殷离恐怕自己都没有想到,当时的举手之劳,换来了日后楚寒的不惜以身犯险,只为救他于危难之时。
但那都是后话,当时在山林中楚寒疲累至极,危机解除,一根紧绷的弦突然断了,就那么昏了过去。
再醒来,看到的便是殷朔稚嫩的小脸,正拿着镶着宝珠的水囊给自己喂水。
再后来,楚寒被列入飞鹰卫编制,殷离在一番宫斗中登上了太子之位,殷朔被遣送大宛为质,一晃几个冬夏,物是人非。
再见殷朔,是楚寒被赐给王府后。
起初看到王府主人情性乖张、阴晴不定,楚寒只是好奇,好奇这与自己印象中大相迳庭的形象,究竟哪个是真实?
他似乎更情愿相信,当时给自己喂水的那个本性纯良的小男孩依然还在,只是因为某些原因被着上了一层厚厚的保护色,他若是稍加仔细,还是能够观察到蛛丝马迹。
于是好奇变成了关注,最后这份关注也在时间中,不知不觉变了质。
但事实证明,他过于一厢情愿了。
就如淡烟所说,现在的殷朔的确是个只为自己而活的人,可以主宰自己的喜怒哀乐,可以挥霍众人的服从与仰慕,可以活的自我而洒脱,傲慢到除了那个人自己,好似谁也无法左右其决定。
这样的人,从来都是被众人簇拥着,有没有他,那个人的轨迹都不会改变,一如他的存在与消失,永远与那个人无关一样。
楚寒站在人群外,看着被众人围在中间的王府主人和玉疏一起,高举起了天灯,然后仰头目送天灯缓慢升空,玉疏笑的很开心,好像年轻的王爷也露出了不可多见的笑容。
楚寒想着,看来人固然都是会笑的,只是殷朔的确很少对自己笑罢了。
他使劲回想,好像对待自己,殷朔从来都是疾言厉色的,即使做那种事情时也是一样,无论两具身体多亲密,都从未施舍过半点温存,反而好像他越痛苦,对方就享受。
殷朔再向楚寒的方向看过去的时候,发觉人已经暗自离开,不在原地了。
他看着楚寒走远的背影,寂寥落寞的样子在这片欢腾中尤显的突兀,跛了脚的身形一歪一斜,让他没来由的心里一阵抽疼,不知道为什么就很想冲过去把人勒进自己怀里。
楚寒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远离了喧闹,坐在门槛上,抱着膝盖斜靠在门边抬头看天。
新月如钩,今夜尤为澄明,让人看着思绪飘到了好远。
他开始想象,如果弟弟妹妹还活着,会长成什么样子。
楚家被灭门前,是当年江南的大户人家,说不定两个小不点儿长大了会比某人还要嚣张跋扈,刁蛮任性。
“为什么不去放天灯?”
楚寒一惊,这才发觉站在小院门口的王府主人,费力起身的时候,却被已经走到他身前的殷朔一手按坐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