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子疯了!”
“敢跟方少爷赌这个,简直是自取其辱!”
“待会儿看他怎么学狗爬!”
方文德得意洋洋,拿起桌上的骰子和三个骰盅,将一粒骰子放入其中一个盅内,然后双手飞快地移动、打乱三个骰盅的位置,手法花哨,令人眼花缭乱。片刻后,他将三个骰盅并排放在桌上。
“猜吧!给你两次机会,猜猜骰子在哪个盅里?”方文德一脸挑衅。
少年却并不急着猜,他好整以暇地摇着折扇,目光在三个骰盅上淡淡扫过,嘴角始终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在方文德催促的目光下,他才缓缓伸出扇尖,指向左边第一个骰盅。
“这个么……”
方文德心中一紧,以为他猜中了,正要开口。
却听少年慢悠悠地道:“……这个不是。”
说着,他用扇尖轻轻挑开左边第一个骰盅,里面空空如也。
众人一愣。方文德也松了口气,随即冷笑。
少年又指向中间那个骰盅:“这个嘛……也不是。”
扇尖再挑,中间骰盅同样空空如也。
少年却看着方文德,笑眯眯地说:“方公子,如果这最后一个骰盅里面……也没有骰子,那该当如何?”
方文德见事不妙要跑,张绥之似乎早已料到,脚下巧妙一绊,方文德“哎哟”一声,重心不稳,向前扑倒。在他摔倒的瞬间,张绥之眼疾手快,在他袖口一拂,一颗骰子“叮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少年从地上捡起那颗骰子,在手中把玩,走到方文德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冷冽如冰:“方公子,你这戏法变得不错,可惜,班门弄斧,徒增笑耳!”
这时只见七八骑快马旋风般冲入村口,径直朝着王五家院子的方向奔来。为首一人,年约五旬,面皮白净,留着几缕稀疏的胡须,身穿一件象征九品文官的鹌鹑补子绿袍,头戴乌纱,正是丽江府署的主簿方敬业。他身后跟着的,皆是青衣小帽、手持水火棍的衙役,个个神情凶悍,与赵虎带来的那几个县衙差役气质迥异。
方敬业尚未下马,的目光便已扫过全场,最终定格在院子一角,那个正捂着脸、眼神躲闪的华服青年身上。那青年不是别人,正是他的独子,方文德。
方文德一见父亲到场,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他也顾不得体面,连滚带爬地扑到方敬业的马前,一把抱住父亲的腿,放声干嚎起来:“爹!爹您可来了!您再晚来一步,儿子就要被人打死了啊!”
方敬业见儿子这般模样,又见周围百姓目光怪异,脸上顿时挂不住了,一股无名火直冲顶门。他方家在丽江虽不算顶尖豪门,但也是颇有根基。,如今竟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欺负到他儿子头上,这简直是在打他方敬业的脸!
“岂有此理!”方敬业猛地一勒马缰,声音因愤怒而有些尖利,“是哪个不开眼的东西,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欺负我儿?给我滚出来!”
方文德如同得了圣旨,立刻止住“哭嚎”,脸上闪过一丝狠毒和得意,伸手指向正站在院中,神色平静地看着这一幕的张绥之:“就是他!爹,就是这个外乡来的小子!他不仅纵容刁民冲撞于我,还、还出手殴打孩儿!您看我这脸,我这身上……爹,您要替孩儿做主啊!”他一边说,一边用眼神示意身旁那几个早已蠢蠢欲动的恶仆。
那几个恶仆心领神会,立刻七嘴八舌地附和起来:
“老爷,就是这小子!”
“少爷好言与他理论,他竟敢动手!”
“简直无法无天,不把老爷您放在眼里!”
方文德见父亲脸色越来越青,心中更是快意,忍不住对着张绥之的方向啐了一口,低声骂道:“小杂种,看你这次还怎么嚣张!敢管老子的闲事,今天非让你脱层皮不可!碎尸万段!”他嘴里不干不净地咒骂着,仿佛已经看到少年跪地求饶的惨状。
方敬业气得胡须直抖,顺着儿子所指方向望去,只见一个身着深色蓝罗袍、头戴独特黑色巾帽的少年静立院中,虽年纪轻轻,但面对这等阵仗,竟无丝毫慌乱之色,那份超乎年龄的沉静气度,反而让他心中微微一凛。再看其穿着打扮,尤其是那圆领大袖的袍服和青鞓革带,分明是……
方敬业到底是混迹官场多年的人,眼力绝非他那不成器的儿子可比。进士袍服!而且是新科进士的制式!
方敬业脸上的怒容瞬间僵住。他深吸一口气,勉强稳住心神,挥手止住正要上前拿人的手下,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一些,甚至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试探:“这位……公子,看着面生,不知高姓大名?为何与犬子发生冲突?”
“方主簿,”少年的声音依旧清朗,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度,“在下姓张,名绥之,字安世,嘉靖二年殿试二甲第二名。今日途经贵地,恰逢其会,见识了令郎的‘风采’。”
“张绥之”三个字如同三道惊雷,狠狠劈在方敬业心头!果然是他!张同知的公子,新科进士张绥之!
方敬业只觉得双腿一软,差点从马上栽下来。他慌忙滚鞍下马,也顾不得官威体统,几步赶到张绥之面前,躬身便是一揖,声音都带了颤音:“原、原来是张进士!下官……下官方敬业,不知进士公驾临,犬子无知,冲撞了尊驾,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这一下变故,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方文德脸上的得意和狠毒还没散去,就彻底凝固了。他张大了嘴巴,看着自己父亲在那少年面前卑躬屈膝的模样,脑子一时间转不过弯来。“爹?您……您这是做什么?他不过是个……”
“住口!你这逆子!”方敬业猛地转身,不等方文德说完,抡圆了胳膊,用尽平生力气,“啪”地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了方文德的脸上!
这一巴掌力道极大,直打得方文德眼冒金星,踉跄着倒退好几步,半边脸颊瞬间肿了起来,清晰地印着五个手指印。
“你这有眼无珠的混账东西!”方敬业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方文德的鼻子破口大骂,“张进士乃是张同知张大人的公子,新科进士,天子门生!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在张进士面前放肆?还不快给我跪下!”
“张……张同知……进士……”方文德被打懵了,捂着火辣辣的脸颊,听到父亲的话,如同数九寒天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瞬间透心凉。他再蠢,也知道丽江府同知张远亭是何等人物,那是他父亲见了都要点头哈腰的存在。而眼前这个少年,竟然是张同知的儿子,还是……新科进士?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那点仗势欺人的底气荡然无存。他双腿一软,“扑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倒在张绥之面前的泥地上,浑身筛糠般颤抖起来,连头都不敢抬。
张绥之冷眼看着眼前这对父子的丑态,脸上并无半分得色,只有一片冰寒。他缓缓打开手中一直握着的折扇,轻摇了两下,扇面上苍劲的“明镜高悬”四字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他没有先理会跪在地上的方文德,而是将目光投向脸色惨白、冷汗直流的方敬业,言辞犀利,句句如刀,直刺其心:
“方主簿,尔身为朝廷命官,食君之禄,担牧民之责,本该以身作则,教化乡里。然则,尔今日之行径,实在令人齿冷!”
“令郎方文德,光天化日之下,仗势欺人,设局讹诈乡里卖唱父女,强抢民女不成,便欲行凶殴打!此等恶行,与市井流氓何异?简直无法无天,恬不知耻!”
“而你,身为其父,不问青红皂白,只听其一面之词,便欲纵容衙役行凶拿人!若非张某尚有几分功名在身,今日岂非要含冤受辱?尔如此纵子行凶,是非不分,实乃尸位素餐,教子无方!若丽江官员皆如你这般,王法何在?天理何存?民心何安?!”
方敬业被骂得面如土色,汗如雨下,连官袍的后背都湿了一片。他不敢辩驳,只能连连作揖,口称:“下官知罪!下官教子无方!请进士公息怒!息怒!”
张绥之冷哼一声,目光这才转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方文德:“方文德,你可知罪?”
方文德此刻早已魂飞魄散,磕头如捣蒜:“小人知罪!小人知罪!是小人有眼无珠,冲撞了进士公,小人再也不敢了!求进士公饶命啊!”
“饶命?”张绥之语气森然,“若非我恰好在此,那对卖唱的父女,此刻又当如何?你强抢民女、讹诈勒索之时,可曾想过饶过他们?”
方文德哑口无言,只是拼命磕头。
张绥之不再看他,对方敬业道:“方主簿,子不教,父之过。今日之事,不能就此罢休。第一,立刻找到那对受欺凌的父女,方文德须当面向他们磕头赔罪,并赔偿其所有损失,精神抚慰亦不可少,若敢短缺一分,我必上书木府,参你父子一本!”
“是是是!下官遵命!一定照办!加倍赔偿!”方敬业忙不迭地答应,立刻吩咐手下衙役去寻人。
张绥之把那对父女拉过来,那老汉脸上还带着惊惧,少女躲在他身后,眼睛哭得红肿。见到方文德跪在地上,方主簿在一旁赔笑,两人都愣住了。
在张绥之的注视下,方文德只得硬着头皮,在众目睽睽之下,向那对父女磕头认错,并奉上了一大笔远超过实际损失的银钱。那老汉颤巍巍地接过钱,拉着女儿就要给张绥之下跪,被张绥之轻轻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