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霍清漪转身离开。皇上抬手做了个欲要拦下的姿势。但那道青色身影带着如许的绝尘气息就此一路走的淡然。绕过近前几处假山林圃。一只臂弯负于身后。就此一路气韵从容。
徒留皇上在当地里一时颇有些尴尬。见他面上惶然的叹息一声:“朕做了什么。居然惹得国舅爷这样不高兴。”目色微敛。思绪辗转。
而我心头情愫瞬时便异样荡开。也无心游园。便向皇上施了个礼推说身体不适。
皇上便命刘福海去唤了花车回來。后与我双双乘车一并离开。
心绪繁杂。兴致就很是寥寥。我和皇上都各怀一段心事。一路也都沒有什么赏景说话的好心情。
在途径乾元殿时皇上下了花车。回御书房批阅积攒的奏折。我心里烦。在送走了皇上之后。就叫花车停下來。又遣退了那服侍的宫人。自个径自往回走着顺路散心。
方才霍清漪离开御龙苑时。有一幕场景我记忆犹新。其实就在方才皇上颔首思量间。我若兮的眸光重又眺望向清漪那道纤瘦却不减英武的身形。见他当地里略有停顿。似乎想要回身折步的。但这时袖摆被一道枯枝给堪堪的挂了住;他也不曾回身回目。径自抬手抚上那枯枝顺着就从中折断。旋即好似拼着一口气般。十分失态的扬手把那枯萎的花枝狠狠地砸在了地上。旋即一路默然行离。
记得他是一个怜花的人。对这一草一木也自有一段独特的感应萦索周身。但今儿这御龙苑里。只堪堪与新晋答应的我一个照面。便就将他作弄的到了如此一个失态的地步。这却又如何是好。
心绪繁冗着。千丝万缕氤氲心海打成了寸寸的长结。寒风兀起。这犀利的北风打在身上就是瑟瑟的冷。我泫然回神。下意识把肩头的短袄发狠的紧往脖颈里裹了一把。抬眸时才发觉自个不觉已途径锦銮宫。
到底在这里生活了那么多年。看见“锦銮宫”这三个烫金大字就好像出嫁的媳妇回了娘家一样。我心头一暖。便抬步一路进去。径自往慕虞苑的方向直抵而入。寻思着來都來了不如就到我们湘嫔主子那里坐坐。
但总觉的今儿这氛围有些奇怪。來沒及近呢远远就瞧见簇锦站在门口。因隔着一段距离而不能把她面上的神情全都看清楚。但瞧她左右辗转不定的姿态便知她此刻正心染焦灼。
我也不敢耽误。心颤之余忙不迭加快了脚下的步子。簇锦在这当口也已经瞧见我了。便也迎着我一路急急然的过來。
由远及近方见她果然目露焦灼。还不待我问出一句怎么了。她便已经抬手一握我的手腕急急然启口:“元答应。霍大人在娘娘这儿……”
甫一失惊。一时这冲击太剧烈了以至我沒反应过來、沒过大脑的又是一句。“哪位霍大人。”
簇锦眉心颦颦。声波更是灼灼:“当然是国舅爷镇国公了。不然我西辽弘德一朝能进得了后宫还是來找娘娘的能有哪位霍大人。”
她委实已经焦灼万分。这一句话中途就沒带打断的。语尽更不待我解意一二。抬手拉着我就往苑里面走。
情势看來紧迫。我也无暇去仔细问她。自然这么一路跟着就进了去。
沒走几步。果然老远就听到霍清漪的声音自正殿进深处一浪浪传來。
他音波浑厚而微燥。此刻又于温润里夹杂些许愠气。似乎已然着恼:“娘娘不该把那么一个干净无垢的女孩子推入深宫这不见底的大火坑。臣的妹妹已经如是了。娘娘您也已经如是了。时今为了一己私利还要把妙姝也葬在这里一葬葬一生么。为何要将这样一位善良的女孩子推入深宫的漩涡。成为宫斗推波助澜的牺牲品呢。”后一句话嗓门尤其大。其间心绪之涓浓几多。烈烈的有若酒烧。
这声音犹如九天之上顷然打下的一记闷雷。照着我头顶兜头便劈下來。
原來霍清漪是撞见了我这位新封的元答应。他便抑制不住心中那份对于万物的大悲悯。如此染了激动;又认定是湘嫔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故将我这个屋里的灵秀人使计送到皇上身边的。便一路就势风风火火的赶过來责问湘嫔了。
其实这委实冤枉了湘嫔……从头到尾那个不甘心的人都是我。一直是我。
不期然这话堪堪入耳。身旁簇锦愣了一下。旋即转眸看向了我。
我心念渐次繁重。须臾后憋一股气。就着这被调动起來的若干心绪凝结出的力量。沒理会簇锦欲言又止的劝阻。抬步便大刺刺顺着进深入了内殿。
掀起帘子就见清漪、倾烟二人立着身子面色难看。霍大人面色发赤、而湘嫔面色徐白。我这冷不丁的一下子猝然出现。把这争执正浓的二人不约而同的唬住。后就势又一愣怔。
陡然便显得十分尴尬的气氛铺陈开來。
我并沒有过多耽搁。
就此抬步几步走到清漪面前。
抬首凝着黑白分明的眸子定格在他眉宇间。
声息稳练、浅掺冷冽。
我一字一句的告诉他:“国舅爷。
人各有命。
恭懿翙昭圣皇后一辈子都想飞出这道红墙去。
只是苦于一生一世穷其毕生性命都沒有机会;而我。
是注定要生根在这红墙里的……我沒有你想像的那么好。”
旋一扬眉。
口吻却敛。
“‘干净无垢’这个词太奢侈。
妙姝不配……引娣更不配。”
临了声息陡一落定。
我是极平静的说完的。后又极平静的转身就走、连一道眼波都吝啬滞留纹丝。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在口出这如此决绝、甚至有些绝情的话中伤了清漪的那样一刻。我自己有多难过。
转身便泪波倾城。我想哭。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哭不出。只能任由这泪水一圈圈打着转的挂在眼眶里。
我这一张面孔无论是表情还是色泽。都是极平静淡泊。但同样的。只有我自己一个人知道。我是那么那么清晰的感知到。我心底里那浓郁的悲辛与异样的情绪此刻正以怎般排山倒海、不可遏制的势头浪涛汹涌拍击心之无涯处。
恍然一梦。再醒已无期。便叫情怀权且择一背阴处妥善安置。人之一生处世立身何其不易。又如何能够顺心随意不违心不忘初衷的一路走下去。
我留给霍清漪的话沒有错。我这辈子是注定要生根成长、后也注定要埋葬化尘在这红墙一道里的。这是我的命。因为我一早就已经认了命。所以我与他的胞妹宸贵妃从來都不一样……
既然我从沒有过选择的机会。那我又何必要费尽心思倾尽一世做这所谓脱离命运轨迹的困兽之斗。
我愿认命且顺命。但我认的是注定生长扎根于此的命。顺的是顺势而为谋倾一世的命。不是薄命与背罪。
多说无益。平不下这层叠起伏的心潮海浪。只唯独有一愿力发乎于心、扎根于脑:浮世兜转、流光倾覆。再相见。姹紫嫣红便是我。
。
这么心事氤氲着回了漱庆蘅华。我怕自个面上万一有什么泪渍再惹了众人猜度。便在苑门口立定了身子。抬手自宫袖里拈出绣帕往双眸间小心的点点。后适才打算迈步进去。
这时又见自小苑儿里堪堪的跑出來一个小宫女。见我回來便欠身行礼。我蹙眉问了一句。方知道是皇后并着庄妃娘娘已在苑里候我多时。见我迟迟不归。适才有了起身要走的意思。
我心跟着一哂。心道果然昨日语莺才回去。这会子皇后并着庄妃便又是过來。
不过按理儿我这新晋的宫妃委实该去拜会这些个高位。但一时沒抽开空子也就耽搁了。现下倒是劳动了皇后娘娘过來。可莫要因此而被寻到纰漏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