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上的原本显得喧闹的乐声传到广场后头幽静的园林里,已被层层枝叶过滤得飘渺柔和。繁茂的棕榈树在清凉晚风中款摆摇曳,有种说不出的闲适意态。
宽大的叶片缝隙间,可以看见一对男女藏身树丛后不显眼的暗处。贵族的宴会上并非象表面上看来的堂皇体面,衣冠楚楚的男女们看对眼了便相约花前月下缠mian,因而这并不是多出奇的场面。只是这对男女并不属于这种情况。
“今晚亏大了……还没吃到多少东西,就被……怪物追杀……还要陪这么多人喝酒……我又不是陪酒女!”男子一边把女孩偷渡给他的食物往嘴里塞,一边嘟嘟囔囔地发出和风花雪月全然无关的抱怨。
先前艾里与塔坦之战结束后,纳鲁城主命人重新整理过场地,晚宴继续进行。
哈林拉夫虽然输了赌约,却出人意料地没有表现出多少懊丧的样子,也没有再向希尔迪亚挑起事端。原以为服过秘药的塔坦无人能够抗衡,没想到竟然因为艾里的密集攻击而败亡他在苦思着什么,
而众宾客的心思大半还放在先前的恶斗上,在重新开始的晚宴上谈的都是这个话题。艾里也成为众所瞩目之标的,不时有人向他敬酒,酒量不好的他不多时便被灌得晕头晕脑,不得不中途偷溜到这里来喘息片刻。
※※※
“别抱怨啦,能在好好地坐在这里偷吃东西,已经算很好运了!”想到先前艾里在战场上险象还生的情景,萝纱现在还心有余悸。“不知道死掉的那家伙究竟是什么来头,怎会这么可怕……”
“我也不明白……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情况……”艾里吞噬食物的间隙回答道。整理着塔坦给自己的感觉,他缓下咀嚼的动作。“他好象根本不知疼痛,泯不畏死,身体又强韧得难以折断手脚或遭受致命伤,简直是一部杀人机器!只是他本身并没有多强的武技,要是败在这种人手下我真是丢脸得要去跳河自杀了……唔,还有没有?” 最后一句是问萝纱还有没有吃的。
“没有啦!我的衣服窄窄小小的,藏不了太多东西。”萝纱身上是侍女打扮,穿的是裤子,不好藏东西。
“要是??也是个名媛千金就好了。”艾里颇感遗憾。今晚那些大小姐们中任何一个,宽大的蓬蓬裙下头藏下一桌的酒菜都没问题。
“当大小姐好给你偷酒菜啊?这种大小姐还是免了吧!”
“我这里还有一只烤鹅,不介意的话请先享用吧。”
“啊!太好了!多谢!”艾里闻言正要拿烧鹅,才发现面前的人并非萝纱。
现任雇主长身玉立于自己前方,风度翩翩地微笑着,可惜潇洒的气质被他手上那支盛着烧鹅的托盘破坏不少。
“今晚多亏你了。”希尔迪亚将托盘递给艾里,在两人身边坐了下来。
艾里狐疑地窥看他神情,总觉得此刻的他和先前在哈林拉夫和其他宾客面前表现出来的平庸软弱的形象有些不大一样。
“我想我应该先向你道歉。先前招纳你时我并没有给你应有的尊重。你的能力值得最高的礼遇,我却完全只把你当作凑数的角色。请接受我的歉意。”
听到这番话艾里和萝纱两人更是讶异。艾里茫然应道:“不必放在心上。”
“太好了!”希尔迪亚释然而笑,“那么我在这里正式邀请你成为我的伙伴,辅佐我成就大事。你的胆识、力量,都是我们非常需要的!”
“啥?!”艾里张口结舌。
他突然明白过来刚才为何觉得老板的样子与往日不同了。
现在的希尔迪亚文雅英俊依旧,只是神色间多了一股霸气。每个动作、每个笑容都有着能令常人慑服的从容、自信,让人忍不住有追随他的冲动。现在的他哪里象个养尊处优、软弱无能的富家公子?根本是个胸怀雄心的领袖!
这么说,先前他一直是刻意表现得软弱了?究竟有何图谋?
希尔迪亚见他神情已明白他想法,又道:“我知道没有人愿意追随一个软弱无能的人,其实我先前表现得那副样子乃是另有隐情。我这次来伦达芮尔并不是来玩乐,而是另有所图。为了完成一件大事,我必须作出那副样子以麻痹众人……”
“等一下!”
要是知道了对方的秘密,要想置身事外就困难了。
“唔……怎么天上的星星转个不停啊……嘿嘿,嘿嘿,我好像在云上走哦,轻飘飘的!啦啦,啦啦啦……”艾里开始作出一副晕头晕脑模样,更索性扯着嗓子唱起歌来,将五分的醉意夸大成十二分,借以打断希尔迪亚的话。
什么“大事”?了不起不过是托洛里夏家想摆脱哈林拉夫的控制吧!不管是或不是,艾里确定自己都没有半点兴趣。
老实说希尔迪亚的话是让他很吃惊,而惊讶过后,更多的就是厌烦和失落的情绪。
闹了半天,原来又是一个野心勃勃的人物,看到强者便起招揽之心。此时他的注意力都放在自己身上而对一旁的萝纱不理不睬,但要是他知道萝纱的魔法能力,肯定又会对她改颜相向。
对这种只以能力来评判人的做法,艾里已经觉得厌倦,甚至想作呕。
他自然可以为他的梦想努力,但自己可没有追随的义务。
希尔迪亚还待再说些什么,向这里接近的脚步声阻止了他。认出这不速之客的身份后,他觉得现在不是说服艾里的好时机,暂时停下了努力。
“那么,酒醒之后,请你认真考虑一下我的话吧!”言罢,他转身快步离去。
在他身后,艾里收敛了醉态,噙着一丝冷笑等待另一位可以影响自己食欲的人物登场表演。
希尔迪亚的身影刚被花木掩没,他的对头,左丞相哈林拉夫便从另一条小路上现出身来。
“刚才在酒筵上遍寻不着你的踪影,原来是在这里休息啊!”
一见艾里,他热络地招呼道。不久前部属死于和艾里的决斗中的事,似乎完全没有在他心里留下半点芥蒂。只是那他那张颇具绅士气质的老脸上摆出的笑容热情得有些过头,反而令人觉得很不舒服。
萝纱看到这老头就讨厌,见他来了,便转身从希尔迪亚离去的路上走了。
艾里对他的恶感虽不下于萝纱,却不能也一走了之。他心中另有打算,换上一副恭敬面孔起身行礼。“原来是左丞相大人!今晚在下出手不知轻重,以致大人的下属遭遇不测,心中着实惴惴……”
“不必放在心上。我虽不是武人,也知道决斗本来就是生死相拼,哪里有留手的余地?死伤只能怨自己学艺不精,怪不得别人。”哈林拉夫大度地挥手开导道,艾里嘴上迎合“大人真是通情达理!”,心中自知他会这么说不过是因为觉得自己的武技值得利用罢了。
在圣爱希恩特境内待了些日子了,他也曾听说过这位左丞相的一些事。一般平民若是稍有忤逆或是碍到他手下的人,往往很快就被那些争着逢迎他的官员们罗织各种罪名以榨取金钱或是送入牢狱。
“虽然失去了塔坦,但以这为代价能一睹艾里你超凡的武技,我觉得已很值得了。过去我看过的成名武者也算多了,却少见象你这么好的身手。”哈林拉夫捋须而笑,微眯的眼泄露出他内心的冷酷和算计。
“跟你相比,塔坦这莽汉根本不足挂齿。徒有一身死力却学不会思考,他能帮我做的事太有限了。而我从你的战斗方式便可以看出你和他完全不同,有着和过人的力量相匹配的智慧……”
艾里轻笑:“大人你太看得起我了,今晚被打得满场乱窜的可是我啊!”
“那怎能算得……咳!咳!那个……咳!随后胜利的人是你,这就证明你比他强。”哈林拉夫用咳嗽掩饰自己,随即含糊其词敷衍过去。艾里也不追问,却留上了心。
论理,塔坦虽然如哈林拉夫所说没什么智慧,但凭着那一身铜皮铁骨和近乎不死的身体,已足以成为所有人都盼望得到的部属。为什么哈林拉夫对他的态度却似乎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失去了也毫不可惜?
他不及防备下说的“那怎能算得”是什么意思?塔坦的本领不算数?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也可以解释作“那并不是塔坦真实的能力”。依这个推测,哈林拉夫对塔坦的冷淡也就可以说得通了。
可是,究竟有什么东西可以让一个原本可能非常普通的武者变成能打得自己狼狈不堪的怪物?
资料不足,无法推断。但可以肯定的是,能在短时间里能将身体强化至如此地步,这大概便是武人们和野心家们梦寐以求的宝物了。
然而他旋即回想起塔坦死去时那双空洞地望着夜空,被掏空了生命力的瞳孔。
艾里本能地觉得,无论那东西是什么,都绝对是人类不应该触碰的。
“……今晚亲眼目睹过艾里你的身手,我对你愈发欣赏了!只可惜希尔迪亚说你尚有任务在身,还不能放你现在就跟着我,真是非常遗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