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世纪那么久，唐杰慢慢恢复了知觉。眼前一片漆黑，他努力挣扎，竟然一动都不能动。
难道自己被泥石流活埋了？他强忍头痛，慢慢回忆起刚刚发生的一切。是武团长把自己扑倒在地，才没有直接被巨石击中，那么，武团长人呢？他应该在自己身边才对。唐杰动动手指，幸亏手还可以的动，很明显在他头附近有巨石，才会有空隙，有空气，他不敢胡乱动，以免引起土石陷落，堵死了空间。他是微弯向头部的，手指触摸到一个塑料桶，下巴搁着的地方湿湿的，居然是破桶为他在口鼻上方撑起了狭的生存空间。
“团长，团长？”他始终爱怎样称呼他的老团长。觉得亲切。
由于距离远刚刚团长扑过来时右手最后把他的头按向路基方向，那么他的人也该在自己右前方，触手可及的地方。唐杰用右手试探着横向摸索了一下，谢天谢地，他在泥土中摸到了一只粗大多节的手，心中一喜急忙握住。他不顾危险将脸侧向右边，连身叫道：“团长，团长。”他一边叫，一边用力掐着那只手的虎口。终于，那只手动了。“你还好吗？”欣喜若狂的唐杰带了点哭腔，眼泪滚了下来。
“我——还行——”微弱的声音传来。看样子武卫国口鼻并不曾被堵住，真是万幸！
“团长，你怎么样？受伤了吗？”唐杰急切地问。
听到这声团长，武卫国的眼泪涌了上来。当年他在战场上扑在自己为自己挡炮弹醒来后的第一句话就是:团长，你怎么样？在他心里，自己这个老团长，永远排在第一位。哪怕自己对他做了那么多不堪的事，依然不能影响到他对自己一片赤子之心。自己当年真是糊涂。
一阵剧痛从腰部传来，头上有黏腻的闷痛，刚刚他扑开唐杰，巨石正正撞在了他的身上……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于是强抑痛楚，尽量用轻松地语调：‘我没事，你那边怎么样？要保存体力。”
“那个破水桶救了我，空气足够了。还附赠饮水。”唐杰故意开心。“你那边有空隙吗？空气够吗？”
武卫国虚弱的笑道：“还好，有块石头给我撑着呢。”
唐杰心中漏了一拍，不好！团长肯定是刚刚为了救自己叫巨石撞上了。他的心立刻刀割般疼痛起来。“团长，你伤在哪了？”
都怪自己刚刚太不冷静，一时疏忽没观察山崖，现在真是追悔莫及。“我要把你挖出来！”唐杰孩子似的不顾一切了。放开武卫国的手，就刨起来。
武卫国一把抓住他的手，“不要冲动。咱们现在埋在土下面，不能乱动。不然上面的土落下来，填实了空隙，就更没机会了。”他喘口气，“咱们得保存体力，等待救援。”
唐杰咬住了嘴唇，腥甜的味道弥漫在口中。曾经叱咤风云，面对枪炮都不眨眼的英雄汉，居然要活活困死在这泥石流中。他不甘心。不甘心哪！面对着身负重伤的老团长，他居然是无能为力。难道要让他眼巴巴看着他死？滚烫的热泪烧灼着他的脸……下意识的握紧拳头，感觉到自己全身的经脉似乎都要爆裂了。
武卫国感觉到唐杰的情绪变化，找话聊天。“唐啊，咱们认识多少年了？”
“二十九年了。”唐杰想起往事，感慨万千。“如果不是你把我带到自卫战场上，不定我现在就是一个农民伯伯了。”
武卫国的疼痛似乎慢慢变轻了，思绪也飘忽起来。几十年的生活如同走马灯似的在眼前过了一遍。最美好最激动人心的事件几乎都有唐杰陪他渡过的。“唐啊。”他用力握住唐杰的手，真是舍不得跟他分开啊。
唐杰感觉到武卫国带到手指在自己手心里动了动，连忙：“团长，我在听。”
“对不起！让你受苦了！”低哑的声音传进耳膜。
唐杰一惊，“团长，你别了。留着力气，等出去了再。”
“不！”武卫国激动的打断他，“我必须。唐，那次你在看守所睡不着，要医生批点安眠药，其实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我却批准了。”
悔恨的泪水冲刷着老人负罪的灵魂。“我那是叫魔鬼附体了，竟然亲手把要你性命的刀递到你手上。你的一生没有一个污点，你怎么能够忍受跟自己亲手抓起来的坏人为伍呢？我是鬼迷心窍了，自从娶了嘉，我的心就变了。……我是多么自私……”他孩子似的哭了。“你救了我的命，我却让你顶罪，；你含屈受辱，我还亲手取你性命……你能原谅我吗？……我自己都不能原谅我自己。”
唐杰摇着他的手：“不是这样的。”
可是陷入自责的老人完全听不见他的话。自顾自的：“我就是一个十恶不赦的人。当你吃了安眠药是，我还窃喜过……看，我就是这么丑恶的一个人，我不配你这么多年的尊敬。……我是多么愚蠢，直到看见你躺在病床上那一刻，我才知道，你对于我来，是多么重要。
你是战友，是朋友，更确切地你就像我的儿子一样，什么东西都不能替代你……我亲手把你培养起来，竟然又亲手毁掉。我到底怎么了……
如果不是那天在病床前听了的一番话，我会一直错下去。
她：你不是她一个人的，你是属于所有人的，她相信你，她你一定会醒过来。因为你的使命没完成。
你正当壮年，我已经日薄西山了，人民还等着你做事呢……”
“我怎么可以做出这样的事呢？我几十年的信仰都跑到哪儿去了？……我明知道你把清清白白的声誉看得比生命还重要……我怎么可以为了一己私欲让你去顶罪？”武卫国因为激动，思绪紊乱，明显的已经语无伦次了。
唐杰心如刀绞，这件事，他必须解释。可是武卫国还在急迫的自言自语：“我一定要挽救你。还你一个清白。”
他忽然又想起了眼前处境，绝望的：“我已经知道错了，为什么老天连赎罪的机会都不给我？我该怎么给交代？怎么给上面交代……”
唐杰焦急万分，知道武卫国已经意识不清，到了危急时刻，然而他却束手无策。
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比面对邪恶的敌人还叫人痛苦，恐惧！
“团长，团长--——”他用力掐武卫国的合谷穴。
武卫国从迷糊中清醒过来。“我，到哪儿了？”
“不了。团长。你忍耐一会儿。我已经听到他们挖土的声音了。咱们马上就要得救了。”唐杰骗他。
“来不急了。他们只能用手，不能用机器。”武卫国很清楚自己的情况，身下的衣服一直是****的。他知道那是血而不是水。
“唐，你接受我的道歉吗？这四年我日夜自责，人民需要你，我却自私的断送了你的前程，。四年呀，你能为老百姓做多少事呀。你一定要活着出去！人民需要你。国家需要你……原谅我……”他又纠结在愧悔中。
“不，你不用道歉。”唐杰一边用力掐他的手，一边道出实情。“团长，不是你的错。入狱和服安眠药都是我设好的局，目的是彻底揪出霍华的关系网。真的跟你没关系。”
武卫国愣了。“真的吗？”
“真的。”唐杰为了不使垂死的老人带着罪恶感离去，和盘托出了当年的谋划。“其实我设计霍华是为了揪出霍华背后的人，为了不惊动的那个人，我把子变成过河卒，让喜欢追根溯源的萧峰当主帅。是我用来牵制萧峰的。我要让他恨，再让他感动，让他不能不顶着压力彻查到底。萧峰没让我失望，可惜的是，黑幕太深沉，对手太狡猾。”唐杰难免怅惘，他还是太年轻，牺牲了清誉与前途，依然没有揭穿幕后人的真面目。
武卫国已经瞠目结舌，他没想到自己的部下竟然下了这么大一局棋，真是环环相扣，悬念迭起。连自己都被他摆在局中。
叹服之余，武卫国哈哈大笑：“臭子，真有你的。连我都蒙过去了。不过，”他叹了口气，“你还是太嫩了，这黑幕直达天际，凭你一己之力，是揭不开的。还是要心为宜呀。俗话，恶贯满盈，天必灭之。你的局虽然妙可是太险了。以后不能用了。保存实力最重要。”
唐杰：“等到他恶贯满盈，还得多少百姓遭殃，国家财富受损。虽然我的局没有完胜，可是霍华的恶势力扫除，大狮子山的石矿停产，也算是收获吧？”
“大狮子山，那个重金属污染矿？”
“是呀，土地局和矿务局早就查出来了，鉴于上面的压力，一直不能怎么样。霍华死后，他们马上上报查封了。”
“这矿一停，你救了下游百万亩良田。阴山的父老乡亲都该感谢你让他们免受毒大米的祸害。”武卫国既欣慰又担忧，“虽然你是对的，可是以后处事要圆滑一点，不要动不动把自己当成子弹，人民损失不起呀，国家也损失不起。”
“每个人都讲圆滑，那得有多少空子被坏人钻。如果我们的干部都能方方正正做人，大家铁板一块，那么坏人想捣乱也是无隙可乘了。”
武卫国无言以对。想想自己用对手的方法去接近对手，最后落入陷阱不能自拔的事。“原来，我一直都错了。”他叹息一声，又笑了。“好在，我终于做对了一件事。”能够保住唐杰就是他最大的希望。放下了心事，他感觉到肺部的重压，呼吸慢慢弱下去。“我总算可以安心去了。”
“团长，你撑住啊。”唐杰感觉到被泥土压得动弹不得的肢体似乎快麻木了。肺部的扇动异常费力。那么受伤的团长是不是更糟？
他用力掐武卫国的手。一边叫着团长。
“别吵。让我歇歇，我累了——”武卫国闭上眼睛，疼痛终于离开了他。“不要伤心，其实我更愿意终于去见主席和总理。我终于从敌人的糖衣炮弹坑里爬出来了，他们肯定会为我感到高兴的。”
火辣辣的泪水冲出唐杰的眼眶。这个老党员最后时刻又回到了自己的战线。唐杰能体会到他的快乐。
忠诚于自己的信仰，是每一个**人的快乐之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