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登大位,立为皇后。
然其人器识庸浅,性行悍妒,既无关雎之德,复乏肃雍之美。
朕每加训导,冀其改悟。
而王氏恬恶不悛,变本加厉,竟敢行厌胜巫蛊之术,咒诅君父,谋害储君,人神共愤,天地不容!
其父仁祐,身为冢宰,贪墨狼藉,纵子为恶,侵蚀国本,实为巨蠹!
父女同恶,罪证确凿,已依律严惩。
王氏既失妇道,又亏臣节,岂可复忝位中宫,母仪天下?
着即废为庶人,移置别院,永不得出。
其皇后册宝,一并追夺。
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
诏书首先以严厉的笔触,系统总结了废后王氏的“罪状”:从“器识庸浅”、“性行悍妒”的性格缺陷,到“无德无行”的品行指控,最终落脚于“厌胜巫蛊”、“诅咒君父储君”的十恶不赦大罪,并连带其父王仁祐的贪墨之罪,强调“父女同恶”,彻底断绝了王氏及其家族任何翻身的可能性。用词犀利,定性严酷,不留丝毫余地。
这一段念罢,殿中寂静无声。废后之事虽早已执行,但以如此正式的“制书”昭告天下,明确罪状,仍给人以强烈的震撼。长孙无忌等人面无表情,但紧握玉笏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
许敬宗略作停顿,深吸一口气,提高了声调,继续宣读诏书后半部分,那真正牵动所有人神经的内容:
“中宫久旷,国之大典。朕祇奉宗祧,夙夜兢兢,思得贤淑,共承天绪。咨尔武氏,故荆州都督士彟之女,门著勋庸,地华缨冕。往以才行,选入后庭。誉重椒闱,德光兰掖。朕昔在储贰,特荷先慈,常得侍从,弗离左右。妃嫔之间,未尝迕目。圣情鉴悉,每垂赏叹,遂以武氏赐朕,事同政君,可立为皇后。”
来了!
册立新后的旨意!
诏书以极为巧妙的笔法,处理了武媚娘“曾侍先帝”
这个最敏感的问题。
它先肯定武媚娘出身“门著勋庸,地华缨冕”
(其父武士彟是开国功臣),然后说她“以往才行,选入后庭”
,承认其曾为太宗才人。
但紧接着,笔锋一转,强调“朕昔在储贰,特荷先慈,常得侍从,弗离左右。
妃嫔之间,未尝迕目。”
这是说,皇帝做太子时,因为先帝(太宗)和先皇后(长孙皇后)的慈爱,得以常常在宫中侍奉,与后宫妃嫔时有照面,但从未有过越礼之事(“未尝迕目”
)。
然后,最关键的一句来了——“圣情鉴悉,每垂赏叹,遂以武氏赐朕,事同政君,可立为皇后。”
“圣情”指先帝太宗,“赏叹”是赞赏。意思是,先帝了解情况(指武媚娘的才德,以及皇帝与武氏之间并无私情),常常赞赏,于是将武氏赐给了当时还是太子的朕,就像当年汉宣帝将宫女王政君赐给太子(后来的汉元帝)一样,因此,可以立为皇后。
这简直是神来之笔!它完全颠倒了时间顺序和因果关系,将武媚娘从“先帝才人”变成了“先帝赏识其才德、特赐给太子”的“礼物”,从而在法理和伦理上,彻底洗刷了“父子聚麀”的嫌疑,将其类比为汉代“王政君”的典故(王政君原为宫女,被赐给太子,后成皇后、太后),使其身份变得“合法”、“荣耀”。这无疑是许敬宗(很可能有李瑾的润色)绞尽脑汁、在既有历史事实夹缝中找到的、最有利于武媚娘上位的解释框架!
殿中许多官员,尤其是那些熟读经史的,听到“事同政君”四字,心中皆是一震,随即涌起复杂的情绪。这解释……虽略显牵强,但引经据典,确实堵住了“**”指责的最大缺口。长孙无忌等人脸色更加难看,他们自然听出了其中的机巧,但在“先帝赐予”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面前,一时竟也难以直接反驳。
“而武氏自居宫掖,德行优娴,恪守礼法,虔心佛事,仁明孝友,柔顺谦恭。抚下以和,待人以恕,六宫之内,罔不归心。朕每观其行止,察其言论,深协朕心,实堪母仪之任。况屡有祥瑞,兆应斯人,天意所归,非朕敢私。**”诏书继续罗列武媚娘的“美德”与“祥瑞”,将其塑造为一个近乎完美的皇后人选。
“是用命使持节,授以册宝,立尔为皇后。尔其抵奉懿训,虔恭中馈,帅导六宫,作范,细细读罢,尤其是“事同政君”四字,嘴角终于露出一丝由衷的、释然的微笑。他走到院中,仰望苍穹。夏夜星空,浩瀚无垠。
废后风波,至此,终于以武媚娘的胜利、皇帝的威权彰显、以及旧有权力格局的松动而告终。然而,这胜利并非终点,而是另一个更加波澜壮阔、也更加凶险莫测的时代的开端。新的皇后,新的权力格局,新的挑战与机遇,都已在这初夏的夜空下,悄然拉开了序幕。
但无论如何,今夜,是属于胜利者的夜晚。明日朝阳升起时,一个属于武媚娘,也属于他李瑾的、全新的舞台,将正式呈现在他们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