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连下严旨,太医署已有两名医士因言语失措被拖出去杖责了!
皇后殿下几乎崩溃,萧淑妃则频频请求前往探视‘分忧’,被陛下严厉申饬。
如今东宫内外,人心惶惶!”
果然恶化了!脓疱出现,天花的可能性又增几分!李瑾心头发凉。“可曾追查太子接触之人?东宫近期可有异常之物送入?”
“查了!”
杜铭道,“据姑母说,皇后殿下亲自严查,太子近一月饮食起居、接触人、物,皆细细筛过,唯一特别的是……约十日前,萧淑妃曾派人给太子送过一盆来自岭南的‘金边瑞香’,说是此花冬日盛开,香气清雅,可愉心神。
太子颇喜,置于书房窗台数日。
然那花送来时,萧淑妃宫中女官曾言,此花一路用暖笼护着,绝无问题,且经内侍省查验无误。
花如今仍在,并无异样。
此外,便是太子半月前赏雪所穿的裘氅,曾交由尚服局清洗熏香,也查无异常。
至于人……东宫近侍皆无异状,只有……只有那位胡内侍,在病倒前两日,曾奉命出宫为其病重的老母抓药,但其母所居坊里,近日并无痘疮上报。”
金边瑞香?胡内侍出宫?李瑾脑中飞速运转。花盆泥土、裘氅皮毛,都有可能携带病毒?胡内侍出宫抓药,接触了病源?都有可能,但都无实据。萧淑妃送花,时机微妙,但表面无懈可击。
“瑾兄,如今可如何是好?若太子真有万一……”杜铭声音发颤,不敢说下去。太子若薨,国本动摇,依附于太子的势力(包括他们杜家,因王皇后关系)必将遭受打击,而萧淑妃一系很可能得势。
“未到绝境,不可自乱阵脚。”
李瑾沉声道,既是安慰杜铭,也是告诫自己,“杜兄,你且回去,告诉令姑母,请皇后殿下务必稳住,除了太医诊治,需格外注意殿下病中护理。
脓疱处需保持洁净,不可搔抓,所用布巾衣物务必沸煮。
殿下居处需通风,但避免直吹。
饮食以清流质为主,可多喂些温水、稀粥。
若殿下口中溃疡疼痛,可用极淡的盐水或甘草金银花煎水轻轻擦拭。
还有,所有照料之人,需以细密棉布覆面,勤换衣物,接触殿下前后务必以皂角净手。
此非治本,但或可防继发感染、减轻殿下苦楚。”
他将一些基本的护理和隔离原则告诉杜铭,希望能通过周尚宫传达给王皇后。
“好,我记下了!”杜铭连忙记住。
“另外,”李瑾压低声音,“请姑母暗中留意,萧淑妃宫中近日可有异常人员出入,尤其是与宫外药材铺、乃至……牲畜市场有关者。若有,速报于我。”
“牲畜市场?”杜铭一愣,不明所以,但还是点头。
送走杜铭,李瑾心绪难平。他走到院中,望着阴沉的天空。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历史走向悲剧(如果太子真是天花且病死)?自己空有超越时代的认知,却因身份、时机、证据,而束手无策?
不行!必须做点什么!即使不能直接治疗太子,也要设法阻止疫情扩散,并找出真相。他想起了那份关于天花知识和“牛痘”设想的纲要。或许……可以换个思路。
他回到书房,重新铺开纸,不再仅仅写纲要,而是开始撰写一份正式的、措辞极其谨慎的“条陈”。他以“臣瑾惶恐昧死上言”开头,先陈述自己因太子染恙,忧心如焚,遍检所览杂书,将海外关于“痘疮”(他统称出疹恶疾为痘疮,便于理解)的见闻整理如下。他详细描述了“痘疮”的典型病程、传染性、凶险程度,特别强调了“患痘愈后,终身不复染”的特性。然后,他笔锋一转:
“臣又闻,西域之西,有番邦之地,其民牧牛为生。
彼处之牛,偶患小疮于乳际,其形似痘而微,牧牛者或沾染其浆,臂上亦生小疱,数日即愈,且自此终身不染人痘。
番医异之,谓之‘牛痘’。
其地有智者,遂取牛痘之浆,种于未患痘之孩童臂上,使其出此小痘,则可避人痘大疫。
其法虽有风险,然较之人痘流行,十不存一之惨烈,实为活命之方。
然此术闻自海外,荒远难稽,且牛痘之浆取得、贮存、接种之法,皆需极慎,稍有不谐,反致其害。
臣本不敢以荒诞之言,亵渎天听。”
他先抛出“牛痘”概念,说明其原理和有效性,但立刻强调是“海外荒远之谈”、“风险未知”、“不敢亵渎”,以退为进。
“然今太子殿下染恙,朝野震动,陛下心焦。
臣每思之,寝食难安。
遂不揣冒昧,敢竭愚诚:窃以为,当此疫病未明、人心惶惶之际,或可双管齐下。
其一,请陛下严令太医署,集思广益,细辨殿下之症,究其根源,全力救治。
其二,可密遣可靠干练之人,于京师内外,暗访是否有近期患‘牛痘’(即牛乳际生小疮)之牛户,及其家中人口是否确未染人痘。
若果有之,则海外传闻或非虚妄。
进而,可于内侍省或太医署择数名自愿之低等杂役、宫人,先以牛痘之浆试种,严密观察其反应。
若果然只生小恙,而无大害,则此术或可为预防痘疮扩散之一线生机。
纵于殿下当前之症无补,亦可为宫中、乃至京师未来防疫,预作绸缪。
此臣刍荛之见,实出忧惧,僭越之罪,万死莫辞。
唯乞陛下圣裁。”
他将重点从“治疗太子”转向了“预防疫情扩散”和“验证牛痘法”,这是一个更安全、也更可能被接受的切入点。毕竟,如果太子真是天花,疫情随时可能从东宫蔓延出去,皇帝和重臣们不可能不担心。提供一个“或许有效”的预防思路,并建议先做小范围实验验证,既展现了忠诚和远见,又避免了“以太子为试验”的大不敬和风险。
条陈写毕,他仔细检查,确保每一句都合乎臣子身份,既不过分夸大牛痘神效,又点明了其潜在价值,并将决策权完全交给皇帝。他将条陈封好,对李福道:“备车,我要去太医署,求见刘神威副署令。”
“现在?公子,陛下有令……”李福担忧。
“正是因陛下有令,让我‘随时听候传唤’。太子病重,我身为讲学,呈递一些可能相关的海外医事见闻,供太医署参考,合情合理。我去见刘副署令,非是违令,而是尽忠。”李瑾平静道。他必须通过刘神威这个相对正直、且对孙思邈和自己有一定好感的渠道,将这份条陈递上去。刘神威是太医署副手,有资格面圣,且其医者身份,更容易从专业角度评估这条陈的价值。
李福无奈,只得安排。来到太医署,气氛比东宫好不了多少,人人面带忧惧。通报后,刘神威很快出来,眼窝深陷,显然疲惫不堪。
“瑾兄,你怎么来了?可是有事?”刘神威将李瑾引至僻静处。
“神威兄,太子病情,令人心焦。瑾不才,想起一些杂书中关于痘疮的海外记载,或许……或许能提供些许不同思路,特来呈于兄台,请兄台以医者慧眼,参详一二,若觉有丝毫可取,或可转呈陛下御览。”李瑾取出条陈,双手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