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番话说得又快又急,带着被逼到绝境的屈辱和愤慨。众人闻言,神色各异,窃窃私语声再次响起。
张绥之静静地听着,待她说完,脸上并无意外之色,反而点了点头,语气平静得近乎冷酷:“木姐姐,我相信你当时确实没有进去。因为,当你站在门口的时候,木青老爷子,恐怕已经死了有一会儿了。”
“什么?!”此言一出,满堂皆惊!连暴怒中的木玄霜也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张绥之。
木靖也懵了:“绥之贤弟,你……你此话何意?玄霜听到怪响时老爷子已死?那惨叫和巨响……”
张绥之不再卖关子,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造型古怪的物件。那东西主体是一个用某种极薄、半透明、略带弹性的皮囊(类似处理过的羊或小牛尿脬)制成的小囊,囊口用细线紧紧扎在一小截中空的芦苇管上,芦苇管口似乎还卡着一片薄如蝉翼的树皮簧片。皮囊底部系着一根细长而坚韧的麻绳,绳子另一端空空如也。
“诸位请看此物。”张绥之将这东西托在掌心,“这是我那日清晨去小镇为家姐买石青颜料时,在一家杂货铺角落所见。店主说,这是山里孩子吓唬人的小玩意儿,叫做——‘山鬼叫’。”
他环视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开始详细解释其原理:“这皮囊轻盈且弹性极佳。使用时,只需用力拉扯底部的麻绳,皮囊会被急剧拉伸、变形,囊内空气被瞬间压缩,高速从芦苇管喷出,冲击管口的簧片,便会发出一种尖锐、诡异、非人非兽的啸叫声,在山谷中回荡,确实如同山鬼嚎叫。若是调整皮囊张力、簧片形状或芦苇管角度,甚至能模拟出不同的恐怖声响。”
接着,他话锋一转,指向案发现场:“现在,我们再回想一下老爷子的书房。窗户被木销卡死,只能开一条小缝,但这条缝隙,足以让一根细绳穿过。凶手在杀害老爷子后,并未立刻离开,而是进行了一番精心的布置。”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他将一些书籍、卷宗和花瓶,巧妙地摞在一起,形成一个看似混乱、实则重心极高的‘塔’。然后,他用一根足够长的、结实的绳子,一端牢牢系住这个‘塔’最关键的支撑点,或者直接系住被巧妙架起的书案一角,绳子的另一端,则穿过房间,从那条窗缝小心地引出窗外。”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步,”张绥之目光锐利,“凶手用这个‘山鬼叫’的皮囊,将皮囊底部的拉绳,与他布置好的、用来拽倒‘塔’的主绳巧妙地连接在一起,这样既拉动皮囊发声,又拽倒重物。”
“布置妥当后,凶手从容地离开房间,利用我们之前推测的鱼线或细丝手法,从门外将门闩闩拉上,制造出密室假象。然后,他来到窗外,隐藏在黑暗中,静静地等待时机。”
“当他认为时机成熟时,他便在窗外,用力拉扯那根通向室内的绳索!”
张绥之的声音带着一种还原真相的冷酷:“刹那间,绳索牵动‘山鬼叫’,皮囊发出那声凄厉诡异的‘狼嚎’!几乎同时,绳索扯倒精心布置的‘塔’,书案、书籍、花瓶……轰然倒塌!巨大的声响和震动,完美地模拟了激烈的搏斗和临死的惨叫!而这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房门紧闭、凶手远在窗外的情况下!”
“所以,”张绥之总结道,目光扫过脸色惨白的木玄霜,“木姐姐,你当时在门口听到的怪响,并非老爷子遇害时的声音,而是凶手故意制造出来,吸引我们所有人注意力的信号!老爷子被害的真实时间,远比我们听到动静时要早!这也是为什么,割喉致死的他,能‘发出’那般清晰的惨叫——那根本不是他发出的!”
现场一片死寂,落针可闻。所有人都被这匪夷所思却又严丝合缝的推理震撼了。利用孩童的玩具,竟能布置出如此精巧的杀人骗局!
木靖倒吸一口凉气,喃喃道:“原来如此……难怪现场一片狼藉,凶手的目的,就是为了制造混乱和错误的时间证词!”他猛地看向张绥之,“绥之,既然作案手法已经清楚,那凶手……究竟是谁?谁能有如此心机,又对庄园如此熟悉,还能事先准备好‘山鬼叫’这种东西?”
张绥之没有直接回答,他的目光再次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木靖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声音平静却石破天惊:“木大哥,你问凶手是谁?这个问题,或许我们该去问问另一个人。”
他顿了顿,迎着木靖困惑的目光,以及所有人集中过来的视线,清晰地说道:
“我带大家去见一个人吧。见到她,或许很多谜题,就能迎刃而解了。”
说完,张绥之不再理会众人的惊愕与议论,转身,率先向房外走去。他的背影在清晨的光线中显得挺拔而坚定,仿佛已经握住了揭开最终谜底的钥匙。
好的,这是根据您提供的线索续写的第十四章《假面倾覆》的后半部分:
张绥之领着众人,并非走向庄园内那些雕梁画栋的厅堂,而是径直出了沁芳园侧门,踏着清晨沾满露水的青石板路,走向庄园外围那片低矮的、仆役杂居的简陋房舍。木靖、叶乘风、赵虎紧随其后,木家众人虽满腹疑窦,也被这凝重的气氛所慑,不由自主地跟随着。张雨疏不知何时也已悄然来到弟弟身边,手中还捧着一个卷起的画轴。
一行人停在了一处最为偏僻、墙皮剥落的小院门前。院门虚掩,院内静悄悄的,与庄园内的奢华形成鲜明对比。张绥之上前,轻轻叩响了门扉。
“谁呀?”一个苍老而平静的女声从院内传来。
“婆婆,是我,张绥之。还有木靖大人和几位朋友,前来拜访。”张绥之语气恭敬。
木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一位身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头发花白却梳理得一丝不苟的老妇人出现在门后。她面容沧桑,布满了岁月的沟壑,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清澈明亮,透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淡然。她目光扫过门外黑压压的一群人,脸上并无多少惊讶,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刻的到来。
“各位大人,请进吧。”老妇人侧身让开,语气平静无波,“寒舍简陋,委屈诸位了。”
小屋狭小昏暗,陈设极其简单,一桌一椅一榻,却收拾得干干净净。众人涌入,顿时显得拥挤不堪。老妇人自顾自地在唯一的椅子上坐下,抬眼看向张绥之,直接问道:“张公子今日前来,是为了木青之死吧?”
张绥之点点头,目光中带着一丝不忍,却依旧清晰地说道:“婆婆明鉴。晚辈冒昧,死的……确实是个该死的坏人,是吗?”
老妇人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恨意,也有解脱,她缓缓闭上眼,复又睁开,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直直地看向站在张绥之身旁、眉头紧锁的木靖。
张绥之也随之转向木靖,声音低沉而清晰:“木大哥,你还记得那天在书房,老爷子曾对我们提及,他在外面……也许还有别的私生子,下落不明吗?”
木靖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向老妇人,又看向张绥之,一个可怕的猜想在他心中形成。
老妇人接过话头,声音沙哑却带着一股决绝的恨意:“不是也许,是确实有。是我的报复,也是我的儿子,替天行道!”
张绥之深吸一口气,顺着她的话问道:“婆婆,能否请您告诉我们,四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老妇人眼中瞬间溢满了泪水,却倔强地没有落下。她望向窗外,仿佛穿透了时空,回到了那个改变她一生命运的夜晚。
“四十年前……”她的声音带着遥远的回响,“木青跟着他的兄长,当时的木定土司,率领大军,征服了我们的寨子。我们部落小,无力抵抗。木定土司还算讲些规矩,下令不得扰民。可木青……他,他看中了我。我那时是酋长的女儿,年轻,不懂事,或许……也有几分颜色。”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嘲的苦涩。
“他趁乱潜入我的帐篷,不仅……不仅强行玷污了我,”老妇人的声音颤抖起来,带着刻骨的耻辱和愤怒,“还顺手偷走了我们部落世代相传、象征酋长权威的一箱珠宝!那里面,有鸽血红的宝石,有龙眼大的珍珠,还有镶嵌着巨大蓝宝石的金戒……那是我们部落的根啊!他提上裤子,就像丢垃圾一样丢下我,跟着军队走了,留下我……和我肚子里那个孽种!”
“我父亲……老酋长,觉得我辱没了部落,将我赶了出来。我无处可去,只能带着身孕,流落异乡。四十年……整整四十年!我含辛茹苦,把那个孩子拉扯大,告诉他,他的父亲是谁,他的父亲对我们母子做了什么!我们找了他四十年!从滇南到滇西,从少年找到白头……”老妇人说到这里,已是泣不成声,干瘦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张绥之沉默片刻,待老妇人情绪稍平,才缓缓道:“于是,您的儿子,终于找到了木青。他隐姓埋名,凭借自己的本事,潜伏到木青身边,取得了他的信任,成了他可以一起喝茶下棋的‘忘年交’。他一直在等待一个机会,一个既能报仇雪恨,又能让木青众叛亲离、身败名裂的机会。直到他得知,木青因为对身边子女失望,准备修改遗嘱,重新分配家产和权力……”
老妇人猛地抬起头,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没错!他知道,机会来了!杀了这个老畜生,再嫁祸给他那些同样不是好东西的儿女,让他们互相猜忌,让木家鸡犬不宁!这就是他应得的报应!”
木靖听到这里,已是面色惨白,他颤声问道:“贤弟……这……这凶手到底是谁?!”
张绥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向自己的姐姐张雨疏。张雨疏会意,将一直捧在手中的画轴缓缓展开。那是一幅笔墨尚新的肖像画,画中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半身像,身着纳西族贵族服饰,眉眼英挺,嘴角带着一丝不羁的笑意,虽略显青涩,但那轮廓、那神韵……
“这是家姐根据木老爷子卧房那幅老年画像,结合多位老仆的描述,尽力还原的木青年轻时的样貌。”张绥之解释道,然后他看向木靖,问道:“木大哥,你看,这画中人,像谁?”
木靖凑近仔细观看,越看越是心惊,脱口而出:“像……像诚儿!尤其是那眉宇间的神态……”
张绥之点点头,然后伸出手,用掌心轻轻遮住了画像中男子的左眼,只露出右眼和面部轮廓。
木靖的瞳孔骤然收缩,猛地转头,目光死死盯住了站在人群边缘、一直沉默不语的叶乘风!那被遮住左眼的画像,那剩下的半张脸,与叶乘风的脸庞,竟有七八分相似!尤其是那股深藏在骨子里的倔强与隐忍!
“叶……叶捕头?!”木靖失声惊呼。
“没错,”
张绥之放下手,目光如炬,射向叶乘风,“叶捕头,你和你这位生物学上的父亲,长得真的很像。
尤其是你这只完好的右眼,几乎和他年轻时一模一样。
为了复仇,你可以隐忍这么多年。
你努力当上捕头,凭借能力和手腕,成为木青的‘忘年交’,可以自由出入沁芳园,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
案发那天,你提前进入书房,用你熟悉的、干净利落的手法杀了木青,然后布置好那个利用‘山鬼叫’和绳索机关的复杂现场。
之后,你假装因‘忘拿腰牌’提前离开庄园,实际上却潜伏在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