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辰染毒之后,两个弟子每天都战战兢兢,害怕年事已高的师父承受不了红缨毒的威力,每日都守在他身边看着以防不测。而伯辰自己呢,每天都平淡如水,静静地坐在床上,等着剧毒发作。”
晨曦的微光耀眼而灿烂,照在脸上暖烘烘的。侯崇禹带着岑毅杜晓凤二人离了宝鸡,径往华阴县进发。路上侯崇禹一边按辔徐行,一边又同二人讲起当初在荆州的往事。
“然而过了整整七日,红缨毒依旧没有发作,两弟子都以为是红缨毒王手下留了情,没对师父下手。
但伯辰认定自己已然中毒,只是未到毒发之时。
二人都不明白为什么师父一定要对自己这么狠,非要亲身遭一趟红缨毒的罪。
伯辰向两人解释了原由:‘此毒既以内力催动,使毒者必具二能,其一便是有深厚内力,这一着必然无疑,单凭红缨毒王的身手来看,他必是内功高手;其二便是此人心中定有一种执念,这执念催生出了他想要使毒害人的想法,否则如此祸害的剧毒常人难以研制。
我此番亲试此毒,正是为悟出此人的执念,了解此毒的心源在于何处,方能完破此毒。
’两弟子都似懂非懂,只是依着师父行事。”
侯崇禹说着叹息一声,眼望前路上零星的晨光,眼中黯然之色渐生。
“似伯辰这般纯粹而博爱之人世间再无其二,为排解众生之苦,竟以身试险,全然不顾后果。他染毒第不少,只不过那贼人却不知了去向。此时谢端主动请缨追拿贼首,要韩威远先行一步押货,勿要延误了时日,只不过拿了贼人以后受的赏赐都归谢端,韩威远对此颇感不满,但为不延误脚程,只好把这差事让给了谢端,自己则马不停蹄,押着那批货赶路去了。
那贼人为迷惑韩威远,故意显露了自己南下的踪迹,实则是扭头回了荆州,但这又怎能瞒得了谢端,黑道的友人早给了谢端消息,于是谢端又带人赶赴荆州埋伏。此事早已在荆襄一带传得沸沸扬扬,当地豪强得知一个青年汉子劫走了声名赫赫的龙虎门镖局手里的镖,而且还是韩威远押运的,都对这贼人佩服不已,不少人称他为“千里荆江第一大盗”。
侯崇禹听完也觉得奇异,他早年见识过那韩威远,确实是把好手,这所谓贼人竟敢只身劫他的镖,属实有些胆大。这时江上一阵劲风吹起,把江上弥漫的烟云吹散开去,艳阳随即高照,江上之景此刻一览无余,碧波涛涛荡漾,候鸟群群略过,不少船只趁着这风扬帆出江,霎时间江上便白帆似星,浩浩荡荡。侯崇禹看得兴起,攀上桅杆,俯瞰着江景喝彩不已。那艄公见侯崇禹这等年纪,心性却如顽童一般,不禁有些好笑。
一条舫船从侯崇禹乘的那条船旁驶过,那舫上一派华贵气象,金樽玉盏,蔬果珍馐,琼浆玉液遍布全席。
十几个身着气派的男子正在船头畅饮,那些人身着绸袍,头戴镶金冠,身着艳色袍,腰配锦囊,脚踏云头靴,举止温雅,谈笑风生。
侯崇禹看着那些好酒美食,不禁舌底生津,随即冲艄公喊了声:“舟翁慢些撑着,老夫去去就来。”
还没等那艄公反应过来,侯崇禹便从桅杆上一跃而下,飞一般扑到了那舫上。
舫中正会宴的老爷们被吓了一跳,目瞪口呆地望着侯崇禹。
侯崇禹起身唱了个大喏,拱手道:“搅扰搅扰!
鄙人尝几杯薄酒便走,还望诸位不嫌,多谢多谢!”
然后便自顾自走到席间,挑了个位置挤了挤旁边人就坐了下来,看都不看旁人惊愕的目光,只顾抄起好酒,抓过好肉,往嘴里塞去,半晌便吃剩得一片狼藉。
四下纷纷皱眉,那**位上的是个垂须霜眉的清瘦老者,见这糟老头这般无礼自是十分恼火,于是他冲旁边挑了挑眼,一个周身黑衣的汉子立马心领神会,笑着起身道:“老先生好俊的功夫!
当真是赏心悦目,阁下佩服不已,这厢有礼了!”
说着欠身行礼,侯崇禹理都没理,只道一声:“雕虫小技,不必夸奖!”
说着举起酒壶大口灌下。
那汉子道:“先生吃得可还合口?”
“不错不错!
大饱口福!”
侯崇禹都没正眼看那汉子。
那汉子冷笑一声,把手里剑隔轻轻抬动,发出冷冷的剑鞘声,然后说道:“老先生好生潇洒,连在下是谁都不愿看一眼,当真是无礼至极!”
原以为此话一出会让这老头有所警觉,谁知侯崇禹依旧头埋在菜盘里,毫无反应。
这汉子“哼”
了一声,招手叫过几名伙计道:“是个疯老头,丢河里去吧。”
那几人应了一声,其中一人抄过梢棒,便抡向侯崇禹,旁边的客人慌忙躲避,转头见侯崇禹一手举着酒碗,一手抓着双筷子,正用它夹着那伙计的梢棒,那伙计奋力一抽,棒子却纹丝不动,侯崇禹手一摆,那伙计便连人带棒扑了出去,重重摔在了船板上。
见此四下惊呼不已,那黑衣汉子猛地坐起,一脸警惕地望着侯崇禹,厉声道:“你到底是何人?
来此做甚?”
还道是仇人上门,那主子老爷颤抖地道:“我们余家可没有惹过什么仇人,别说你是来寻仇的!”
一旁的一个老太爷战战兢兢地问那汉子:“昊儿,这是来了个大煞星吗?
你收不收拾的了?
若收拾不了的话千万别惹恼他呀,惹得他性起,乱伤起人就不好了,要是危及咱们性命就更不妙了,你千万掂量着点,千万要……”
那汉子听得心烦,连忙挥手让席上的人出了船舱,侯崇禹吃了个饱满,起身打了个嗝,然后冲这汉子摆了摆手,说道:“不好意思!
搅扰了你们的雅兴,老夫侯崇禹,虚号‘半秤仙’,纯是看阁下家里的好酒好菜心痒难耐,跑来蹭蹭饭而已,老夫不喜欢别人给我下逐客令,所以才失手伤了你家伙计,抱歉抱歉!”
这汉子惊愕不已,因为他早就听说过侯崇禹的威名,知他身经百战,无人能敌,如今却直挺挺地站在他面前。
侯崇禹看他还在吃惊,于是挥了挥手道:“老朽告退,多谢朋友款待,有缘再会!”
这汉子回过神来,拱手道:“无妨无妨,老先生自去便是!”
侯崇禹嗯的一声,飞身纵上舫顶,一声呼哨,那艄公便从后面把船撑了过来,侯崇禹又是一跃,稳稳落在船上。
那汉子一颗心怦怦直跳,不是因为他害怕了,而是他以为自己暴露了,只因他并不是普通人,他叫余昊,是大内五大高手之一,祖籍便在荆州,此番随蔡捷本是要暗中潜入荆州,悄无声息地劫走侯崇禹,于是他索性便请自己的父老亲戚们同游荆江,一是为叙亲属之情,同时也是为掩人耳目。
谁知这侯崇禹竟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自己面前,余昊作为皇帝的探子,自是知晓侯崇禹与曾伯辰的关系的,生怕自己暴露,余昊立马停船着陆,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其时正在左近的蔡捷一行藏身的地方,把情况告知了他。
蔡捷知道侯崇禹是个劲敌,与其硬碰硬吃亏的只有自个,何况连日来荆襄一带奇事连发,四方人士都已在此聚集,更兼有不少好汉保护着曾伯辰,若要强行去捉拿他,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正当蔡捷等人一筹莫展之际,手下探子却忽然传来了一个重要消息:宜昌劫镖案的嫌犯被谢端等人追踪到了,那贼人与谢端一行交战一番后,不敌而被当场拿下,如今几人正押着他自荆江北上宜昌府移交官府,并且已经查知了这人身份。
蔡捷听闻这个消息顿时眼前一亮,一个诡计自他脑海中浮现……
却说侯崇禹饱餐一顿后,回想前那黑衣汉子相貌,只觉颇为熟悉,却又想不起来是何人,索性高卧舟中,哼着长歌,听着江涌,悠哉前行。
令一边曾伯辰三人也搭着条商船,逆江游出了荆州,江上风盛,不多时便驶出了老远,曾伯辰感叹此行不虚,神情里满是欣慰,他走出船舫观看江景,正为壮阔景象吸引时,身后突然传来了声音:“庸龙公,别来无恙啊?”
曾伯辰回头看时,却见身后立着个道人,青须及胸,瘦骨嶙峋,但双眼炯炯有神,身穿着件草色道袍,手挚一条拂尘,腰间别着佩剑,正笑眯眯的看着他。
曾伯辰哈哈一笑,拱手道:“三山老兄,久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