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都有王爷安置的侍卫,你休想从正门和侧门出去。只有柴房的地窖,可以直通村口小路,但是你刚刚生产,身体十分虚弱,怎么经得住旅途颠簸?你先喝下鸡汤,小睡一会,我想想办法。”
我依言而行,喝完鸡汤,卧床休息。
次日我收敛心神,按时进食休养,直到夜间若水再来。
她带来一个包裹,除了几张银票和碎银,还有两身男装。
“我已在村口备好马车,现在就送妹妹起程。但是你身子太弱,我实在不太放心,离开梨花村往西行进,便走出海宁直达杭州,西湖河畔有一座尼姑庵,名为落花寺,那儿的主持与我相交深厚,为人诚信,妹妹可安心住下,悉心调养。落花寺庙小人稀,不似林隐寺名满天下,正合妹妹刻意避世之心。待你将养停当,再做未来筹划,可好?”她递过书信一封。
“多谢姐姐!”我的确需要休息,疲倦得没有多余力气。
这次出逃比我想象的顺利,我如期抵达了西湖南岸的落花寺。
落花寺果然清雅幽寂。庵堂不大,僧人不多,香火也不太旺。
但是正如若水所言,这却符合我的心愿。主持净心师父年约四十,对我十分亲切和善,寺中虽然不动腥荤,但她时常命人为我熬制补气养血的汤药,杂粮米粥,时令菜蔬从不间断,反倒把我滋养得气色红润,身体丰盈。
星斗稀,钟鼓歇,帘外晓莺残月。兰露重,柳风斜,满庭堆落花。
虚阁上,倚栏望,还似去年惆怅。春欲暮,思无穷,旧欢如梦中。
晨钟暮鼓,碧树参天,令人心澄目洁,摈除杂念。
寺里的生活是我人生的驿站呢,还是我最后的归宿?
当年定清师父说我尘缘未了,不肯收为门下弟子,但冥冥之中我似乎与佛门颇有渊源――如果不是在大觉寺巧遇昭明,我怎么会穿越悠悠时空,再续前世情缘?如果不是在暮云寺认识良妃,我怎么会经历生离死别,饱尝爱恨缠绵?而今身在落花寺,庙里的袅袅香火,庙外的湖光山色,一切是那么的祥和宁静,好象在感昭我抛下俗世烦恼,剪断情爱纠结,皈依佛门,重获新生。
可不知为何,净心师父一样不肯为我剃度,收我入门。她只是拿出一本《妙法莲华经》让我抄写。
“烟寒,你虽与佛有缘,但却难入佛门,四大皆空你能否做到?七情六欲你能否忘掉?不过佛渡有缘人,你天性聪敏,极有慧根,必能悟出佛法精要,若是这本经书抄写百遍之后,你的心意仍未改变,我会考虑收下你。”
我接过了经书,立即着手抄写。
时光荏苒,秋去春来,在我写完十遍经文的时候,已是康熙五十一年的初春。
落花寺有一个后院,四季种有春兰秋菊,自我去后更是常常摆花弄草,这里便名副其实“清风徐来,满地落花”。除了抄写经文,空闲的时间我便收集花草调配茶水,本来只是怡情养性的嗜好,没想到很得寺里几位师父的喜爱。
这天,净心师父对我说:“林隐寺的慧空师兄带信给我,说寺里有位香客想观摩孤本的《妙法莲华经》,此经书乃是历任主持留下的镇寺之宝,怎可轻易借给他人?我前思后想,总觉不妥。慧空师兄向来深知大义,通情达理,怎会提出这般无理的要求?但是不管怎样,咱们也不能没有回音,不如你辛苦一趟,将你抄写的经书亲自奉上,另外转告慧空师兄,寺规森严,师命难违,请他多多体谅。”
“好的,师父。”我答道。
“对了,你前日用龙井配制的花茶十分可口,带些到林隐寺吧,也算聊表歉意。”
“知道了,师父。”我躬身说道。
今天的林隐寺有些不同寻常。平日里香客如织,此刻却门可罗雀。
不对,多年待在深宫的经验,让我产生本能的敏锐。
寺庙外几个平常打扮的精明男子,眼睛四下扫视,神情咄咄逼人。
什么样的施主可以让方丈大师向同门提出非分要求?什么样的施主可以让林隐寺这等禅宗圣地闭门谢客?我心跳加速,放慢脚步。
“这位姑娘,你可是要入寺烧香?今日闭门一天,明日请早吧。”说话之人是个健壮的中年男子,眼神犀利,语气笃定,充满魄力。
我好象在哪里见过他!他也似乎醒悟过来,惊疑不定地打量我。
“我是落花寺的俗家弟子,奉师父之命来送经书。”我答道。
“确有其事。姑娘请随我来。”伫立门口的一位僧人说道。
“请这位师兄代为转交。”我递过经书,实在不想在这儿多留片刻,“不过经书的孤本不可外传,此乃历届主持明训,还望贵寺海涵。这是经书的手抄本,还有这个…”
我话未说完,旁边那个男子已警觉地夺过茶叶盒子,仔细查看。
“这是什么?”他问道。
“这是龙井新茶,敬奉方丈,以示歉意。”他的无礼让我反感。
“茶中何物?”他依旧审视茶叶。
“那是今年新摘的丁香花。丁香温肺益气,兼治心腹冷痛,加之芳香宜人,搭配龙井的清爽,不仅口感舒适,而且于身体有利。”我只得解释。
“喔,姑娘懂的不少!这茶可有名字?”他复问。
“叫做‘丁香雨’。”
“好雅致的名字!只见丁香,雨从何来?”他又问。
我总不能说,因为若干年后,有个叫戴望舒的诗人,写了一首名为《雨巷》的诗,他的那句“丁香般的惆怅”,不巧正是我的最爱。
“因为这丁香茶一经沸水冲泡,犹如雨中落花,因而由此得名。”我答道。
他略微沉思,然后说道:“我家老爷也深谙茶道,待我进去回禀后,再请姑娘移步寺院可好?”
“抱歉!杂事缠身,不便叨扰!”我低头施礼,就要离去。
就在我匆忙转身的瞬间,猛然与一人相撞,那人猝不及防,显然吃惊不小。那是一个蓝袍少年,正当青春,十分俊美。
“得罪!”我躲过他的注视,迅速撤退。
刚才那个男人是谁,我还不敢肯定,但他的老爷是谁,我已然心下明了。
我步履急促,几乎是慌不择路。
可是我并不知道,身后有人紧紧跟随。
回到落花寺,我紧闭房门,心绪不宁。
怎么会这么巧呢?难道这是佛主的考验吗?试探我自以为静如止水的心?
不过半盏茶的工夫,小师父净逸叩门而入。
“烟寒,有位施主要见你,正在殿外等候。”
什么?这么快就来了?我心乱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