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职业军人,他们注定要与战争共存亡……
对于他们来说,要么在战场上马革裹尸,要么在太平岁月中默默老去。而后者,对他们来说,或许比死亡更加难以接受。
……
……
许县城头汉旗在渐寒的北风中猎猎作响,带着一种与时节相衬的萧瑟。
县衙官府之内,气氛也因为骠骑军前锋的消息,日渐紧张。
几名小吏面色惶急,脚步杂乱地穿过庭院,直趋正堂。
堂上刘晔正临案翻阅着一卷竹简,听得脚步声,缓缓抬起了头。
『刘……刘使君!』
为首的小吏气喘吁吁,也顾不得礼数周全,急声道,『急报!骠骑麾下魏甘所部,已改道而来!其前锋游骑,已逼近陈留地界,是要朝着我许县而来了!』
此言一出,跟着小吏前来的官吏,以及在刘晔下首坐堂办事的几名属官,顿时一阵骚动。
不少人脸上血色褪去,手脚发抖,就连笔都拿不稳,跌落在桌案上。
在众人惊惶失措之中,刘晔却依旧沉稳,也没有立刻开口呵斥维持秩序,只是冷眼看着,等堂下堂内的众人渐渐安静下来。
众人一阵乱纷纷,但是见刘晔始终沉稳,也就渐渐平定下来,目光齐刷刷投向刘晔。
刘晔见众人安静了,才将手中竹简轻轻放下,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他目光扫过众人,语气平稳得不带一丝波澜:『魏氏?骠骑前锋?此等不过疥癣之疾,何足挂齿。诸君何故惊慌若此?』
『使君!不可轻敌啊!』那小吏见刘晔如此,不由得又是焦急起来,声音都拔高了几分,『那魏文长昔日仅以千余骑,便敢深入冀州,搅得邺城天翻地覆,犹能全身而退!此番探马来报,其所部恐有五千之众,皆乃骠骑精锐铁骑!旌旗招展,兵甲鲜明,来势汹汹!我许县城中守军不过五千,多为郡国兵,如何……如何能挡?』
随着小吏话音落下,堂中也响起几声压抑的抽气声,还有不少附和之声,又是乱糟糟一片。
刘晔又不说话了,只是面带微笑,带着一种疏离和俯视感,扫视着众官吏。
众官吏在片刻之后,再次平静下来。
刘晔站起身,背手走到堂前,微微仰头,巡视一圈,『尔等皆为饱读诗书之人,怎如今连「礼」之一字,都做不到了?喧哗公堂,可知何罪?某容尔等,可一可二,不可再三!来人!』
刘晔沉声喝道:『堂下武士听令!若再有喧哗者,杖三十!』
堂下兵卒齐齐应声。
众官吏顿时噤若寒蝉。
刘晔又是环视一圈,才缓缓的说道:『尔等只知魏文长悍勇,却不知此一时,彼一时也。豫州,非是冀州。许县,更非邺城。』
刘晔目光清亮,看着堂下惶惑的众人,『传吾令,即刻晓谕颍川诸县,紧闭城门,深沟坚垒,各守本城!无吾手令,一兵一卒不得擅出!待骠骑军马踏入豫州境内……』
刘晔提高声音,铿锵而道,『断绝其一切粮秣补给!沿途坞堡、乡亭,敢有资敌一粒粟、一束草者,以通敌论处,立斩不赦!』
顿时有军吏领了命令,下去传令不提。
但是在堂下的众文吏却依旧担忧,看着刘晔欲言又止。
刘晔点了一名小吏,『若有惑,可直言。』
那小吏连忙拱手以礼,然后说道,『使君,这……骠骑军纵横青徐,听闻沿途县城多有供奉,岂会缺粮?况且,若其悍然攻城,或以兵威迫取,乡野小民,如何敢抗?』
堂中其他属官也纷纷点头,显然有些疑虑。
空气中,依旧是弥漫着不安与怀疑。
刘晔见众人依旧未能领会他方才的话,也不知其中关窍,若是他不说透,恐怕是难以安定人心。于是他轻叹一声,『尔等不明就里,故有此惑,亦是常情。』
刘晔缓缓开口,透着洞悉世情的冷静,『冀州本袁氏故地,主公得之,恩信未孚,根基未固。且北地连年征战,民生凋敝,豪强各怀异志。骠骑铁骑骤至,如风卷残云,彼地人心浮动,或有献城以求安者,不足为奇。此魏文长前番能肆虐邺城之由也。』
刘晔显然知道魏延之前能攻进邺城的一些内幕,但是他也不太愿意多说,只是点了一点,然后话锋一转,『至于兖、青、徐之地,自黄巾以来,屡遭兵燹,城邑丘墟,田野荒芜。主公虽竭力经营,然元气未复,仓廪不实。骠骑军至此,如入无人之境,非因其兵锋不可挡,实因当地无兵可调,无粮可聚,只能任其驰骋。然彼等贫瘠之地,可供骠骑之军就食几何?』
『然豫州则大不相同!尤其是颍川之地!』刘晔声音略扬,『此乃中原腹心,沃野千里,主公起家之根本!多年来,主公抚流亡,兴屯田,劝课农桑,缮治甲兵。豫州之民,方得于乱世中觅一隅安生,虽赋役不免,然较之他州颠沛流离、易子而食者,已是云泥之别!彼等受主公活命安家之恩,岂会轻易背弃,去迎那不知根底、凶名在外的骠骑军?』
先前那小吏迟疑片刻,还是硬着头皮道:『使君所言,固然有理。然……然下官亦听闻,乡野之间,或有愚夫愚妇,受骠骑仁政流言蛊惑,私下颇有称羡之语……若骠骑军至,难保没有莠民蠢动,甚至……甚至有县城守吏,为保身家性命,或为……或为虚名所惑,开城迎贼啊!』
『为虚名所惑?』刘晔眉毛一挑,眼中露出一丝讥诮,『汝且言,是何虚名?』
小吏嗫嚅说道:『或……或为「拯民于水火」之名?』
此言一出,堂中竟有几人忍不住发出低低的嗤笑声,旋即觉得不妥,赶紧掩口。
那发言的小吏顿时面红耳赤。
刘晔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几分冷意:『「拯民于水火」?汝信之乎?纵有这等痴人,欲行此「义举」,又为何人而拯之?为豫州之民乎?』
刘晔目光扫视全场,见无人应答,便是径直说道:『骠骑军远来,人吃马嚼,每日所耗几何?其纵横青徐,或可因当地贫瘠而约束部伍,暂不扰民。然一旦入我豫州这富庶之地,眼见粮秣充盈,而其后路漫长,补给艰难,汝以为彼辈会如何?必是征发无度,甚至纵兵抢掠!届时豫州百姓必是怨恨沸腾,迎贼者非但无功,反成引狼入室之罪人!孰轻孰重,但凡心智清明者,岂会不知?』
那小吏被驳得哑口无言,额角见汗,忙改口道:『是下官愚钝……那,那若是为了……为了自身前程,或……或仅仅是贪生怕死呢?』
『贪生怕死?』刘晔冷哼一声,『若骠骑大军倾国而来,兵威赫赫,势不可挡,为保性命,屈膝投降,尚可理解。然今骠骑前锋所部,不过三五千骑,孤军深入,后无援兵,此乃无根之木,无源之水!其势虽凶,其衰也速!此时开城,非为保命,实为寻死!待主公大军回师,或我军合围之势成,这些叛贼,第一个便是祭旗之物!为保一时性命,断送全族前程!这孰轻孰重,何必赘言?』
刘晔见众人神色稍定,但仍有疑虑,便继续剖析,将最后一点迷雾也驱散,『至于汝等所忧,骠骑军粮草何来……彼在青徐,或可因各地畏惧兵锋,勉强供奉。
然入我豫州,吾已传令坚壁清野,断绝其一切补给。
其军随身所携粮秣,能支应几日?
五千人马,日耗粟米精料,又从何而出?
豫州之民,未受骠骑丝毫恩惠,却要承当其征粮派饷之害,岂会甘之如饴?
初时或畏其兵威,虚与委蛇,待其搜刮日甚,夺民口中之食,毁民安居之所,则怨恨必生!
民无粮则乱,军无粮则散。
彼求粮而不得,求战而我避之,进退失据,军心惶惶,焉能久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