昊都，阴翳笼城，天地灰茫一片。
此时已经是三更天，但还有七个身影不停的在校场对打。这七人不是别人，正是夏玉、小猴子以及采药队一行人。
自从欧阳柳等人离开后，夏玉除偶尔看望昊奇云，帮忙整理文书外，就是和小猴子他们没日没夜的操练。
他们训练完，已经是五更天。众人分开，夏玉回到屋内，洗漱完毕，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哎，已经持续一个月了”夏玉睁着眼望天，忍不住叹气。
近来都护动作频频，不仅毫无节制的开仓放粮，更在岳城外新建大片屋舍，安置昊国上下逃雪灾兵祸涌来的难民。
说起来真是个讽刺，昊国的百姓，却在楚国侵略者救济下活着。其实，不是昊奇云不知民心，实乃昊国国库已虚，根本养不起这源源不断的流民。
唯有按时打开城门，让其中一部分部分百姓入城。每当这时，也是最混乱的时刻，但在士兵的威压下，还能保持基本的秩序。
昊奇云也不是没想过在城外建设屋舍，但楚兵总派出小股部队，混入流民悍匪中，趁夜纵火抢劫。
三番两次下来，流民们再也不敢住进那些新建的屋舍。而昊奇云也没有多余的兵力，来专门保护这些流民。
越来越多的流民转向岳城，在这场民心争夺战中，昊国看似输了。
实际上事情并非那么糟糕，楚于昊地如无根浮萍，所得粮财都是强征富户和部分粮仓。维持一时无虞，但都护入昊已有半年，此时又大肆放粮，粮草难济也是迟早的事。就算可通过百里沼泽从楚运粮，也是远水解不了近火。正因为看透这点，昊奇云对于都护接济难民之事，只是坐看不理。
毕竟，那让这些流民免于冻饿，有个栖息之所。
况且流民有了生的希望，但又被生生掐灭，弃如猪狗，到时定是百倍的愤怒和反抗。
“可是，已经过去半个月了！”夏玉忍不住再次长叹。
按理说都护军中已无多少余粮，可他竟无半分担心之意，依旧大肆接受流民，饱食将士。
“真的是欲盖弥彰吗？”夏玉喃喃，翻来覆去睡不着，只好朝着城内散步排遣。走到城内，便可以看到四处缩蜷在路旁盖着单被的流民。
见她走来，或是漠视，或是好奇的打量几眼。许是夏玉身上穿的甲胄，竟无人敢上前滋扰。
面黄肌瘦，形容枯槁，可以说跟死人无异。但那双双眼睛却是灿烂无比。生，那是对生的渴望与追求。
忽生感慨，夏玉忍不住抬头看天。
一抬首，便见站在城墙最高处的那人。长身欣立，眺望西方，他手中似乎还拿着一卷薄纸。
“望门关传来消息了吗？”夏玉还是第一次看到昊奇云身上萦绕着悲意，忍不住低喃。
她低喃的同时，一个苍老却颇有威严的声音同时传来，让夏玉一震：“军爷，听说都护将军举贤任能，并请来云中四子相辅，是不是岳城以南再无兵祸，可安居乐业？”
她惊起回头，却看到那是甲子老翁，全身脏乱，满目沧桑，似看透了百态人生。
“老丈，若岳城再无兵祸，你是不是会立即动身前往？”忍不住想问，夏玉开口。
都护四访贤能她和昊奇云是知道的，但没想到誓死不仕，昊庆召见几次都拒的云中四子，竟然出山相辅。
更令她背脊发寒的是，这老翁为昊民、食昊粮，着昊服，竟唤敌将为：“都护将军！”
“为何不去？老夫举家而来，不就图温饱？”老翁反问，带着点点嘲讽。
“难道老丈一点也不思昊国之恩，楚为敌，怎可奔赴？”夏玉咄咄迫问。
老丈听道，面上一红，随后万般复杂的开口：“昊生我却不养我啊！
我一家原为当地名绅，遭兵祸逃难而来。谁知老伴病死途中，二子死于盗贼手中，两女被恶人所虏，大媳遭人践踏，小媳随人而去，小孙饿死，唯有七岁大孙与我，活着到达了昊都。
我们在城外一天天的等，等着城门一次一次的开。
但一老一弱，如何挤过别人？干粮早吃完，饿得不行，我那孙子就劝我，劝我去岳城。
每当这时，我都严词呵斥于他，说不能妄恩负义。昊为我母，宁死不叛！
我那大孙子不听我的话，还是偷偷的随人跑了去。次日，他将藏在衣下的馒头拿出，我拒而不食。大孙子就将馒头藏在我的衣下，没想到被旁人看到，起而哄抢。我那大孙子死护不放，却被打得半死。
我那时疾病交加，连说话都困难，如何制止？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几人一拳一拳奏在我大孙子身上……”
说道这，老丈空冷的目光突然融化，有点点热泪。他停了半晌，才继续道：“若不是楚兵突至，救下我那重伤昏迷的大孙子……”
再次长叹，老丈的情绪平复下来：“诺大的一个家，如今只剩我爷孙。你说，如果你是我，是继续高举那些所谓的忠孝礼义廉，还是前往岳城，与大孙子相聚，安度余身？”
夏玉听罢，无言以对！
沉默了许久，她才幽幽开口问道：“若岳城出兵攻昊，老丈将何处？”
老丈道：“置之事外”
夏玉继续问：“若您大孙子助楚呢？”
老丈道：“殚身相辅”
夏玉闭目片刻，道：“老丈稍等片刻，我立即命人送你出城。”
说罢，若秋叶飘零，离去。
她最后的话，显然出乎老丈的意料。他怔怔的盯着那消瘦却如罗滕一样坚韧的背影，忽的双膝跪下，深深一拜。
等他起身时，那背影已不见，而他前面多了两个士兵。那两个士兵看着他，没有愤怒，只是遵照命令，将他护送出城。
老丈一出城，再没回头。
另一边，夏玉离开后，直接登上那最高处的城墙，见到昊奇云的第一句话便是：“南王，也许我们错了！
昊奇云转身，看着她有些苦涩的笑道：“是啊，玉灵。一旦楚粮尽，那些流民还有一种选择，那就是同楚兵一起，誓死同我一战！”
夏玉叹息：“你早想到了？”
昊奇云看着她，道：“想到又如何？”
被他这么一问，夏玉竟无从答起。
是啊，想到又如何呢？总不能为了防止此果，就大肆捕杀流民，那样只能更早的激起民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