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抬眼直视皇帝,目光炯炯:“陛下欲立中宫,臣等不敢违拗。然,人选之要,首在德行,次在门第,三在是否有益于东宫!臣闻陛下属意者,乃先帝才人武氏!陛下!此万万不可!**”
他终于将矛头直接指向了武媚娘!殿中一片哗然!
褚遂良不顾众人反应,继续慷慨陈词,声音愈发激昂:“武氏曾奉先帝于帷幄,天下共知!今陛下复纳于后宫,已是……已是有亏人伦之嫌!若再立为天下母,主宰六宫,母仪天下,则将置先帝于何地?置陛下清誉于何地?置天下礼法纲常于何地?!此事若行,必致天下哗然,史官直笔,陛下将成千古笑柄!老臣宁死,不敢奉诏!”
这番话,简直是诛心之论!直接将“立武媚娘”拔高到“违背人伦”、“有亏德行”、“玷污清誉”、“败坏纲常”、“贻笑千古”的可怕高度!褚遂良以死相谏,态度之激烈,言辞之尖锐,已近乎指着皇帝的鼻子痛斥其“**”!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许多官员被褚遂良这决绝的姿态和严厉的指控震得目瞪口呆。支持立武的官员又惊又怒,却一时被其气势所慑,难以辩驳。中立官员更是面面相觑,觉得褚遂良所言虽过于直接,却也点出了武媚娘身份上最敏感、最难以辩解的“硬伤”。
皇帝李治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握着御座扶手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发白,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怒到了极点。褚遂良这是把他和武媚娘的关系,定性为“**”,这是任何帝王都无法忍受的公开羞辱和道德指控!
“褚遂良!你……你放肆!”李治猛地一拍御案,厉声喝道。
然而,不等皇帝继续发作,黄门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韩瑗也出列跪倒,高声附和:“陛下!褚公忠言逆耳,然句句肺腑,皆为陛下、为社稷着想!武氏身份尴尬,实不宜正位中宫!且其入宫以来,虽表面恭顺,然后宫屡生事端,流言不断,恐非福德绵长之人!望陛下以史为鉴,远妲己、褒姒之祸,亲贤德,远色佞,方是圣君之道!**”
韩瑗将武媚娘比作“妲己、褒姒”,暗示她是祸·国妖女,这指控比褚遂良的“**”之说更为恶毒,直接否定其人格与品德。
紧接着,中书侍郎来济,以及数名言官、御史,也纷纷出列,跪倒一片,齐声附和褚遂良、韩瑗之言,请求皇帝“收回成命”、“另择贤德”。一时间,丹墀之下,跪倒了二三十位紫袍、绯袍高官,其中多为三省六部要员、御史台骨干,声势浩大,压力如山!
这是关陇集团及其盟友,在长孙无忌的默许甚至授意下,发动的一次总攻!他们以“礼法纲常”、“历史污点”为武器,以集体跪谏、甚至以死相逼的决绝姿态,向皇帝施加强大压力,意图一举将武媚娘从“后位”候选名单中彻底抹去,甚至可能迫使皇帝放弃“立武”的念头!
皇帝李治看着殿下黑压压跪倒的一片重臣,气得浑身发抖,脸色由青转白,又由白转红。他没想到,反对的力量如此强大,态度如此激烈!这些顾命老臣、朝廷重镇,竟然如此不留情面,当庭将他逼到如此难堪的境地!他若强行坚持,便是“不纳忠言”、“亲近女色”、“违背礼法”的昏君!可若就此退缩,皇权威严何在?日后还如何推行新政?如何驾驭这些骄横的老臣?
就在这千钧一发、朝堂气氛紧张到极点之时,一直冷眼旁观、等待时机的长孙无忌,终于缓缓出列了。他没有下跪,只是微微躬身,声音沉稳,却带着泰山压顶般的重量:
“陛下,褚公、韩公、来公等,言语虽有激切,然其心可悯,皆是为大唐江山社稷万年计。老臣忝为顾命,辅佐陛下,亦不得不言。武氏之事,确有违礼法人情之处。陛下春秋鼎盛,何愁无贤德淑女堪为国母?何必执着于一人,惹天下非议,伤君臣和气,动摇国本?老臣恳请陛下,三思而后行,暂缓立后之议,待时机成熟,人选妥当,再行商议不迟。若陛下一意孤行……老臣年迈昏聩,恐难再居首辅之位,唯有乞骸骨,归养林泉了!**”
长孙无忌最后这番话,看似劝解,实则是最严厉的警告和威胁!他以“顾命”身份表态,指出武媚娘“有违礼法人情”,暗示皇帝若不听从,便是“执着于一人,惹天下非议,伤君臣和气,动摇国本”!更以“乞骸骨”(辞职)相要挟!这是赤裸裸地表示:要么皇帝放弃立武媚娘,要么他这位顾命首辅就撂挑子不干了!这无异于将皇帝逼到了墙角——若失去长孙无忌的支持,朝局必将大乱,皇帝也将背负“逼走顾命老臣”的骂名!
殿内再次陷入死寂,只剩下皇帝粗重的喘息声。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看着御座上那位年轻帝王,如何应对这前所未有的逼宫局面。支持立武的许敬宗、李义府等人脸色发白,想开口辩解,却慑于长孙无忌的威势和眼前这庞大的反对阵容,一时不敢轻易发声。
李治的胸膛剧烈起伏,目光如刀,扫过跪伏在地的褚遂良、韩瑗等人,最后落在神色平静却目光深邃的长孙无忌脸上。愤怒、屈辱、不甘、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无力感,在他眼中交织。他明白,今天,他无法强行推进了。长孙无忌和关陇集团的力量,比他想象的还要强大,他们的反对,也比他预料的更加团结和激烈。
“好……好一个‘忠言逆耳’!好一个‘乞骸骨’!”李治的声音因极力压抑怒火而微微颤抖,他缓缓从御座上站起,目光冰冷地俯视着殿下众臣,“诸卿今日之言,朕……记住了。立后之事,既如此多争议,那便……暂缓!礼部所拟条陈,不必再报!退朝!”
说罢,他不再看任何人,拂袖转身,在内侍的簇拥下,径直离开了太极殿。那背影,透着前所未有的孤寂与愤怒。
“臣等恭送陛下!”山呼声中,带着复杂的情绪。支持者如释重负又心有不甘,反对者暗自松了口气却并无多少喜色,中立者则忧心忡忡。
长孙无忌缓缓直起身,与褚遂良交换了一个眼神,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并无多少胜利的喜悦。他们知道,今日虽逼得皇帝暂缓,但也彻底激怒了皇帝,撕破了君臣之间最后一层温情脉脉的面纱。未来的斗争,必将更加残酷,更加凶险。皇帝绝不会就此罢休,而他们,也已无路可退。
朝会散去,但“废后风波”引发的惊涛骇浪,却因长孙无忌的这次“终发难”,被推向了更加不可预测的深渊。所有人都意识到,一场决定大唐未来数十年政治走向的终极对决,已然不可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