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工程师”
或“技术官僚”
。
他引用《考工记》,谈及墨子机关,甚至模糊提及一些海外“格物致知”
的理念,让那些原本对“匠作”
心存轻视的士子,也开始重新思考“工”
的意义。
渐渐地,前来茶舍的人多了起来。
有些是真的在算学、水利、医药等方面有一技之长却科举无望的寒士;有些是家境贫寒、一边在书肆抄书或做账房糊口、一边备考的年轻学子;还有些是出身小吏家庭、对律法刑名、钱谷会计有所了解的读书人。
他们被李瑾的见识、气度,以及那份似乎真诚地希望“野无遗才”
的心意所吸引。
茶舍的交谈,也逐渐从最初的拘谨试探,变为热烈的讨论。
李瑾并不灌输,更多的是引导、激发、串联。
他会提出一个实际问题,如“如何改良水车,使其在低流速河道亦能高效提水?”
、“如何计算不同形状粮仓的储粮与损耗?”
、“《唐律疏议》中关于‘市舶’的条款,于现今海外贸易有何不足?”
,让众人各抒己见,他则在一旁记录、补充、总结,有时也会让随行的工坊匠师(如鲁平、方竹等)带来一些简易模型或实物,辅助讲解。
茶舍的聚会,成了这些寒门士子一个难得的精神家园和思想碰撞的平台。他们在这里,不必因为不善诗赋而自卑,不必因为家世寒微而气短,可以尽情展示自己在“实学”上的见解与才华。李瑾的认可与点拨,给了他们前所未有的信心与方向。更重要的是,他们从李瑾身上,看到了一种不同于传统清流官僚的、务实、开放、重视实效的为政理念。这种理念,与他们渴望改变自身命运、渴望以实学贡献国家的内心诉求,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当然,并非所有人都认同李瑾。也有持正统观念的士子前来辩论,指责其“重末轻本”、“惑乱学统”。李瑾并不动怒,总是心平气和地与之论理,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引用历代圣王重农、重工、重商以致富强的例子,阐述“实学”亦是“大学问”,“利用厚生”方是圣人本意。几番辩论下来,虽不能说服所有反对者,但李瑾的博学、机辩与风度,却折服了不少旁观者,也让“实学”理念传播得更广。
随着“墨香茶舍”
的名声在特定圈子内越来越响,李瑾开始有意识地观察和筛选其中的人才。
他并非要建立严密的私人组织,而是希望形成一个以共同理念和务实精神为纽带的、松散的“学友圈”
或“咨议网络”
。
他让王掌柜暗中资助几位家境特别困难、但确有实学潜质的士子,改善其生活,使其能更专心地钻研学问。
同时,他也开始尝试,将茶舍讨论中产生的一些有价值的想法和建议,整理、润色,通过将作监的正常渠道,以“访查所得民间建言”
的形式,附在自己的旬报或专项条陈之后,呈递给上司乃至皇帝。
虽然大多石沉大海,但也偶有被提及或询问,这让参与讨论的士子们备受鼓舞,觉得自己的见解有了上达天听的可能。
腊月二十,小年。
李瑾在“墨香茶舍”
举办了一次小范围的“岁末聚谈”
,邀请了近两月来往较多、见解较为突出的十余位寒门士子。
其中,有精通《九章算术》及天文历算、曾为道士的洛州士子张遂(后世的僧一行,此时尚年轻);有出身刑名小吏之家、对《唐律》及历代刑狱案例如数家珍的京兆士子徐有功(历史上以刚正敢言、精通法令著称);有因家传医术、屡试不第而心灰意冷、在药铺坐堂的岐州士子韦讯(后为名医);还有一位对水利工程极感兴趣、自己绘制过多幅关中渠堰改良图的同州寒士姜师度(历史上以兴修水利著称)。
这几人,皆是在各自领域有真才实学,却因科举壁垒而难以出头的典型。
茶香氤氲,炭火温暖。众人围坐,少了平日的拘谨,多了几分熟稔与坦诚。李瑾并未高谈阔论,只是请大家谈谈对来年,对自身,对朝廷的期望。
张遂性格沉静,话语不多,但提及如今司天监所用历法仍有疏漏,观测仪器亦显粗陋,若能改进,于农时、航海大有裨益时,眼中闪烁出执着的光芒。徐有功则直言如今司法实践中“情理”与“法条”时有冲突,胥吏玩法、请托成风,非严明法制、提高法官素养不可。韦讯谈起民间疫病防治之难,药材辨识之乱,感慨良医难得,庸医误人。姜师度则铺开自己绘制的渠图,指划着何处可建新堰,何处旧渠需疏浚,言之凿凿,充满热情。
李瑾静静听着,不时发问,引导他们将问题说得更透,将解决办法想得更具体。最后,他环视众人,缓缓道:“诸位所言,皆切中时弊,亦是利国利民之实学。张兄精于算历,徐兄明于律法,韦兄擅于医药,姜兄熟于水利……此等才学,正是朝廷所需,却困于场屋,不得施展。李某前番‘科举改制’之议,便是想为此等实学,开一道进身之门,使朝廷能得诸位之才,使诸位之才能用于当世。”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诚恳:“然改制之难,诸位皆知。非一朝一夕可成。然,道虽迩,不行不至;事虽小,不为不成。李某不才,愿与诸位共勉。于这茶舍之中,我等可继续切磋实学;若有可行之策,李某愿尽力代为上达;若将来真有分科取士之日,愿诸位皆能脱颖而出。即便暂时无门,亦可著书立说,将所学传于后世,或于州县为吏时,以实学惠及一方。总之,莫因一时困顿,便辜负了这一身才学,一腔热血。”
这番话,说到了众人心坎里。他们之所以聚于此,不正是心中那股不甘沉寂的“气”在支撑么?李瑾的理解、鼓励与那看似渺茫却实实在在存在的希望,让他们心中暖流涌动。
“李公(众人已改称公,以示尊敬)所言,我等铭记于心!”徐有功率先拱手,神情激动,“有功不才,愿追随李公,研习律法,俟时而动!”
“遂亦愿如此!”张遂郑重道。
韦讯、姜师度等人也纷纷表态。
“追随之言不必提。”李瑾微笑摆手,“我等以学相交,以道相谋,互为师友即可。今日小聚,愿来年此时,诸位皆能更进一步,学有所用,不负平生。”
聚会尽欢而散。但一种无形的纽带,已在这些寒门才俊与李瑾之间悄然缔结。他们或许还称不上是李瑾的“政治班底”,但已是认同其理念、感激其知遇、并愿意与之同声共气的“同道”与“潜流”。
消息自然无法完全封锁。很快,萧瑀府上便得知了“墨香茶舍”聚谈之事。书房内,萧瑀听着门客的汇报,冷笑一声:“聚拢些不通诗赋的腐儒、匠吏之徒,便以为能成气候?李瑾小儿,到底是年轻气盛,不知朝堂深浅。不过……他既如此热衷‘实学’、‘寒门’,老夫便让他尝尝,什么是真正的‘实学’难行,‘寒门’易折!”
他低声吩咐了几句,门客领命而去。
腊月的寒风,依旧呼啸。但“墨香茶舍”内燃起的理念之火,与悄然凝聚的人心之势,却在这寒冬的长安,种下了一颗充满变数与希望的种子。李瑾的“科举改制”之路,从朝堂的奏对,延伸到了市井的茶舍,延伸到了这些寒门学子的心中。前路依然险阻重重,但同行者,已不再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