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到田润叶时,她写得很快,几乎有些迫不及待。签完才意识到失态,慌乱中碰翻了印泥,鲜红的印油溅在袖口,像一滩血。
“礼成!”
文书高声宣布。围观的几个村民稀稀拉拉鼓起掌,金俊山拍得最响,眼睛却一直往田润叶肚子上瞟。孙少安不动声色地侧身挡住那些视线,接过田福军递来的牛皮纸袋。
“你岳父给的。”田福军声音很轻,“里面有块上海表,还有...一些钱。”他顿了顿,像是难以启齿,“他最近血压高,来不了。”
纸袋沉甸甸的。孙少安知道,这不仅是嫁妆,更是封口费????田福堂在用这种方式警告他管好自己的嘴。
他正要说些什么,忽然听见院外一阵骚动。李向前穿着件旧军大衣站在雪地里,手里拎着个网兜,里面装着两瓶西凤酒。所有人都僵住了,金俊武甚至下意识往驴车旁靠了靠,仿佛随时准备拦人。
“恭喜。”李向前把酒放在磨盘上,声音哑得像砂纸打磨,“我...我来送个礼。”他眼睛红肿,像是很久没睡好,却意外地平静。
田润叶整个人都在发抖。孙少安揽住她的肩,感觉那单薄的骨架仿佛随时会散架。奇怪的是,他此刻对李向前竟生出一丝愧疚????这个被蒙在鼓里的男人,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输得这么惨。
“谢谢。”孙少安轻声说道。
李向前扯了扯嘴角,转身时大衣下摆扫起一片雪雾。没人看见他是怎么离开的,就像没人注意到他留在磨盘上的酒瓶旁边,有截被生生折断的钢笔。
午饭很简单,一盆酸菜炖粉条,一碟腌萝卜,还有金俊武带来的半只熏鸡。男人们围着炕桌喝酒,女眷们在灶间另开一桌。田润叶被安排在最暖和的炕头,腿上盖着孙玉厚的老羊皮袄。
“吃这个。”
孙少安给她夹了块鸡胸肉,那是整只鸡最柴的部分,好肉都被参加婚礼的男客下酒去了。田润叶小口啃着,突然捂住嘴冲出门去。院子里传来干呕声,孙玉厚媳妇赶紧跟出去。
田福军放下酒杯,走到孙少安跟前,放低了声音说道:
“少安,你出来下。”
雪已经停了,屋檐下的冰棱滴着水。田福军从兜里掏出盒大前门,递给孙少安一支。两人沉默地抽了会儿烟,直到田润叶被扶回屋里,田福军才开口:
“听登云说,向前那孩子......去公社开了介绍信,说是要调去青海支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