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清晰地说道:
“第一,朱丽女士及与其有直接汇报关系的审计团队成员,立即整体回避本项目。这是最基本的职业操守,无需讨论。”
“第二,由审计事务所立即另行指派全新的、具备同等资质的团队,重新进场。由此产生的额外时间与费用成本,应由对背景调查失职负主要责任的事务所承担。”
“第三,在新的审计团队出具报告前,本次会议涉及原审计方案的所有讨论暂缓。当务之急,是纠正程序错误,而非在错误的基础上继续。”
他环视一周,最后看向面色惨淡的王所长:
“王所长,对于以上建议,贵所能否立刻执行?如果贵所内部无法快速协调,众诚为客户,保留依据合同追究贵所违约责任,并即刻更换审计机构的权利。
叶晨的话,逻辑严密,步步为营。他完全跳出了苏明玉设定的“家庭伦理”战场,直接将问题拔高到公司治理、股东权益、市场信心的层面。
他不仅“维护”了朱丽(以要求其回避的方式,恰恰彰显了规则的严肃性),更以一种无可挑剔的、甚至更为严苛的专业姿态,反手将了苏明玉和一众想看热闹的人一军??你们质疑独立性?好,我比你们更坚持原则,代价由
失职者承担。
苏明玉僵在原地,她发现自己精心投出的矛,非但没有刺中目标,反而被对方轻易接过,化作更沉重的石头,砸回了她自己和失职的事务所头上。她感觉自己像个拙劣的演员,在对方早已写好的剧本里徒劳挣扎。
而真正致命的打击,来自于她最熟悉的阵营。
“叶先生提议非常妥当!”
孙副总第一个出声附和,语气甚至带着一丝赞赏:
“上市公司的审计,容不得半点瑕疵。回避、换人、厘清责任,正该如此!我们董事会完全支持。”
他周围的元老派纷纷点头称是,态度转变之快,与刚才看蒙志远笑话时的戏谑如出一辙。
他们根本不是支持叶晨,他们是在利用叶晨的“刀”,更干净利落地斩断蒙志远可能通过原审计团队施加影响,躲过这次审核的任何可能性。
同时将“审计风波”的责任巧妙地引向事务所失职......提出问题的苏明玉。他们乐见叶晨这个“野蛮人”搅局,乐见蒙志远权威扫地。
蒙志远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看着叶晨不动声色的掌控全场,看着孙副总等人迫不及待的附和与背叛,看着苏明玉失魂落魄的僵,再想到自己竟被这个曾经的“小人物”暗中收购了如此多股份而浑然不觉......
众诚,他的众诚,从里到外,从董事会到管理层,仿佛一夜之间变得如此陌生,如此失控。
急火攻心,气血逆行。他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狂跳,胸口一阵剧烈的绞痛与窒息感传来,眼前最后看到的,是叶晨那双平静无波,却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和孙副总那令人作呕的、胜利在望的微笑。
“呃……………”他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含糊的闷响,想伸手抓住什么,手臂却沉重得不听使唤。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他身子一歪,直接从宽大的座椅上滑落,重重地瘫倒在昂贵的地毯上,不省人事。
“蒙总!”
“董事长!”
“快叫救护车!"
会议室瞬间陷入真正的、兵荒马乱的恐慌。叶晨微微蹙眉,看了一眼混乱的现场,对身旁的助理低语了一句什么,助理立刻起身去协调。
他的目光掠过地上昏迷的蒙志远,又看了看面无人色的苏明玉,最后与孙副总交换了一个短暂、复杂、心照不宣的眼神。
权力的棋局,以这样一种戏剧性的方式,骤然进入了下一个回合。而倒下的国王,或许再也无法回到他原来的王座。
叶晨对会议室里因蒙志远突然昏厥而引发的混乱视若无睹。救护车的鸣笛、高管的惊呼、孙副总等人假惺惺的关切簇拥......这一切喧嚣的背景中,他的目光只落在一个人身上??他的妻子,朱丽。
朱丽还站在原地,脸色因方才的指控和眼前的骤变而有些苍白,手指无意识地攥着平板电脑的边缘,指节用力到发白。
她看着倒下的蒙志远,眼神里有职业性的关切,但更多的是一种身处风暴眼的茫然和孤立无援的紧绷。直到一只温暖而坚定的手,轻轻覆上她冰凉的手背,将她紧握的手指包裹,分开,然后牢牢握住。
她抬起头,撞进丈夫平静无波却深邃如潭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慌乱,没有戏谑,只有一种“我在这里”的沉稳定力。
这股力量透过相握的手掌无声地传递过来,瞬间稳住了她有些发飘的心神。
叶晨牵着她的手,没有理会正在被小心翼翼抬上担架的蒙志远,甚至没有多看脸色惨白如鬼的苏明玉一眼。
他转过身,面向会议室里剩余那些惊魂未定,表情各异的高管、董事以及审计事务所的人,声音清晰、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礼节性,朗声开口:
“抱歉,看来需要先处理一点紧急状况。不过,在各位离开或继续之前,请允许我占用一点时间,正式做个介绍。”
他略微举起与朱丽相握的手,动作自然而不容忽视:
“这位,朱丽女士。她不仅是本次审计事务所的原定项目负责人,是拥有专业资质的注册会计师。同时??”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全场,尤其是在孙副总等人脸上停留了一瞬,最终精准地落回浑身僵硬,死死瞪着他的苏明玉身上,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她也是我的合法妻子。也就是苏明玉苏总口中那位,她‘不成器的二哥”,苏明成的妻子。”
“嗡??”
尽管已有猜测,但这话由叶晨亲口,以如此正式的方式在众诚最高级别的会议上说出,冲击力依然巨大。所有人的目光在叶晨、朱丽和苏明玉之间来回逡巡,表情精彩纷呈。
叶晨仿佛没看到这些反应,他牵着朱丽的手没有松开,反而微微用力,让她更靠近自己一些,形成一个并肩面对全场的姿态。
然后,他才将目光投向苏明玉,语气依旧平稳,但里面的温度骤然降至冰点。
“明玉?呵呵。在外人面前,连自己的姓都自作主张的给摘了,这时候倒想起自己是苏家人了。”
叶晨甚至连“苏总”都懒得叫了,直接冷冰冰的说道:
“你今天这一出,倒是让我开了眼界。自己经手的业务正面临公司内外最严格的审视,屁股底下的账目干净不干净,恐怕连你自己心里都在打鼓吧?”
他微微摇头,带着一种近乎怜悯的嘲讽:
“这种时候,你不想着如何确保程序严谨、配合审查以证清白,第一反应居然是急不可耐地跳出来,试图用‘亲属关系’这种名头,先把水搅浑,把脏水泼向你二嫂?想把专业问题扯进家庭恩怨的烂泥塘里,好让自己脱身?”
他向前迈了半步,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清晰地传递到苏明玉耳中,也传到在场每一个竖起耳朵的人耳中:
“看来,我之前给你的那些教训??关于做人,关于做事,关于别把算盘打得太精??你还是没记住。还是觉得,靠着点小聪明和不顾吃相的手段,就能像以前一样,把别人都当傻子?”
苏明玉嘴唇剧烈颤抖,想反驳,想尖叫,想撕碎叶晨那副从容淡定的面具,但巨大的羞辱,恐慌和方才蒙志远倒下带来的冲击,让她喉咙像被堵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她只能死死盯着叶晨,眼中是滔天的恨意和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源于绝对实力碾压的恐惧。
叶晨看着她这副模样,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了些许。他不再看她,而是重新面向全体与会者,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却字字千钧:
“不过,没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