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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晨收回目光,轻轻握住妻子的手,轻声说道:
“你还记得当初孙家来借钱重启砖窑时,爹是怎么劝他们的吗?”
贺秀莲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回道:
“记得,爹说烧砖损阳气,劝他们改行。”
“是啊,”叶晨语气平静,“既然当初不听劝,现在就要自己承担后果。”
他拉着妻子转身往院里走,将村口的喧嚣隔绝在身后。这一世,他早早带着秀莲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让她在省城做了体面的教师,呼吸着干净的空气。而孙家执迷不悟,非要往绝路上走,这份苦果,合该他们自己尝。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投在贺家整洁的院子里,醋香依旧袅袅。叶晨看着妻子红润的脸颊,想起另一个时空中她咳血的模样,不由握紧了她的手。
“咱们把从省城带的点心分给孩子们吧。”他柔声说,“丧事是丧事,生活总要继续。”
贺秀莲温顺地点头,虽然心里还对村口的悲剧存着一丝怜悯,但她更相信丈夫的判断。毕竟,若不是当初在贺家湾与叶晨的相遇,也许今天揽进孙家烂包生活里的,就是她自己了。
夜幕渐渐降临,贺家院里点亮了温暖的油灯,而村口孙家的哭声还在夜风中飘荡。两个截然不同的命运,在这片黄土地上,各自走向了应有的归宿。
孙玉厚的葬礼在乡亲们的帮衬下,草草办完了。黄土堆起的新坟前,纸钱的灰烬被风吹得四处飘散。孙少平独自站在坟前,久久不愿离去。
葬礼结束后,孙家陷入了更深的困境。孙少平的目光一次次投向山坡上那孔沉寂的砖窑,内心充满了挣扎。
在陪父亲去县医院时,他也偷偷给自己做了检查。诊断书上“矽肺初期“四个字,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虽然医生说他年轻,只要远离粉尘环境,配合治疗还能控制,但父亲咳血的惨状历历在目,让他夜不能寐。
“少平,你又咳嗽了。”母亲忧心忡忡地递来一碗温水。
孙少平接过碗,强挤出一丝笑容,回道:
“没事,就是有点着凉。”
他不敢告诉母亲实情,父亲刚走,这个家再也经不起任何打击了。夜深人静时,他常常被噩梦惊醒,梦见自己也像父亲一样,在砖窑前咳血倒下。
这天晚上,孙少平把母亲和大姐叫到屋里,点亮了那盏昏黄的煤油灯。
“妈,姐,”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我想把砖窑停了。”
母亲直接愣住了,随即面泛愁容的说道:
“那可是你爹这些年的心血啊!”
“正是爹用命换来的教训!”
孙少平情绪激动起来,随即又压低声音:“我在医院检查了,也染上了矽肺。要是继续干下去,下一个倒下的就是我。”
大姐吓得捂住嘴,母亲更是泪如雨下。
“外面的饥荒还得差不多了,”孙少平安慰道,“差的那点,我把设备卖了就能还上。要是我垮了,这个家就真的完了。”
煤油灯的火苗微微晃动,映着一家人愁苦的面容。最终,母亲颤抖着手摸了摸儿子的头,颤声说道:
“娘听你的,你爹已经走了,娘不能再失去你了,你还没去娶个媳妇呢,咋能就这么没了呢?!”
第二天,孙少平就开始找人打听砖窑设备的价格。消息传开后,村里人都很理解。有人惋惜孙玉厚一辈子的心血就这么没了,但更多人说:
“少平做得对,命比钱重要。”
贺耀宗听说后,特意让贺秀英送来自家酿的一坛蜂蜜,说道:
“让孩子泡水喝,对肺好。
当收购设备的人来到砖窑时,孙少平最后一次抚摸着那些熟悉的工具。这里曾承载着全家的希望,如今却成了夺走父亲生命的凶手。
“爹,对不住了。”他在心里默默说道,“但我得活下去,这个家还得继续。”
设备被一件件搬走,砖窑彻底空了。孙少平站在窑口,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连空气都变得清新了。
夕阳下,他的身影显得格外孤单,却也带着新生的决心。这个家的重担,从此就要由他一个人扛起来了......
夜深人静,月光如水银般透过窗棂的缝隙,在炕席上洒下斑驳的碎影。院子里偶尔传来几声虫鸣,更显得万籁俱寂。叶晨正睡得沉稳,突然被身边人剧烈的颤抖惊醒。
“不要……不要……”
贺秀莲在梦中发出痛苦的呓语,双手在空中胡乱抓挠,额头上布满细密的冷汗,浸湿了枕巾。
“秀莲!秀莲!”"
叶晨连忙坐起身,就着朦胧的月光,看见妻子痛苦扭曲的面容。他轻轻摇晃她的肩膀,对她柔声道:
“醒醒,你做噩梦了。”
贺秀莲猛地睁开双眼,瞳孔在黑暗中放大,还残留着惊惧。她大口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好一会儿才借着窗外透进的月光,看清眼前丈夫关切的面容。
“晨哥......”
她一把抱住叶晨,声音还带着哭腔,哽咽着说道:
“我梦见......梦见当初在贺家湾没和你遇见………………”
油灯被点亮,昏黄的光晕在土墙上投下摇曳的影子。在断断续续的叙述中,一个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缓缓展开一一在那个梦里,没有叶晨这个变数。
她听从了贺凤英的说媒,嫁给了孙少安。婚后的日子,她成了孙家任劳任怨的牛马,天不亮就要起床做饭,还要去砖窑帮忙出砖。粉尘呛得她日夜咳嗽,孙少安却总是说“忍忍就习惯了”。
“我咳得厉害想去卫生院看看,孙少安却说砖窑正忙,等这批砖卖出去了再说......”
贺秀莲的声音颤抖着,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被角,神情中带着后怕说道:
“后来......后来我也咳血了,和玉厚叔一样......”
最让她恐惧的是梦里的结局??她也像孙玉厚一样,在从医院回家的板车上咽了气。冰凉的触感,亲人绝望的哭喊,一切都那么真实。
夜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油灯的火苗不停跳动,仿佛那个梦中世界的阴冷还在纠缠着她。
“就差那么一点......就差一点就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