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莲,咱们到了。”
贺秀莲抓紧自己的蓝布包袱,指节发白,她从未见过这么多人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
那些穿着蓝布工装的人们像潮水般涌动,自行车铃声响成一片。车站广播里女播音员字正腔圆的声音在钢筋结构的穹顶下回荡,震得她耳膜发胀。
叶晨察觉到她的不安,腾出手牢牢握住她的手腕,笑着叮嘱道:
“别怕,跟紧我。”
月台的地面是水泥铺就的,贺秀莲的布鞋踩在上面发出陌生的声响。她目不暇接地看着周围的一切,穿铁路制服的工作人员挥动小旗,小贩推着玻璃柜叫卖香烟瓜子,戴红领巾的小学生排着整齐的队伍。这一切比县城热闹十
倍、不,一百倍。
出站口的检票员是个满脸皱纹的老头,他看了眼叶晨的介绍信,又上下打量着贺秀莲土气的打扮,鼻子里哼了一声:
“农村来的?”
贺秀莲顿时涨红了脸,低头盯着自己的布鞋。叶晨不动声色地往前半步,挡在她前面,不客气的说道:
“怎么?吃几天饱饭,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我和女朋友从农村过来的,有什么问题?”
老头的脸色一变,看出来叶晨是个不好惹的硬茬子,不敢过多纠缠,摆摆手放他们通过。
走出车站,贺秀莲终于见到了真正的城市,四层高的百货大楼矗立在马路对面,楼顶竖着巨大的红色标语。
柏油马路上,墨绿色的公交车喷着黑烟驶过,穿着时髦的年轻男女骑着飞鸽牌自行车穿梭其间。
叶晨指着刚停靠在两人身边的庞然大物,对贺秀莲介绍道:
“秀莲,那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公交车,比咱们公社的拖拉机舒服多了。”
贺秀莲张大了嘴。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和叶晨之间的差距不仅仅是文化上的差异,而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这个认知让她胃部绞痛,抓着叶晨的手不自觉地松开了。
叶晨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是个敏感的姑娘,敏锐地察觉到她的退缩,转身捧起她的脸,轻声道:
“秀莲,看着我。我爸妈你都见过的,他们就像我喜欢你一样,咱们今后就是一家人。”
叶晨的眼睛在晨光中呈现出琥珀般的色泽,温暖而坚定。贺秀莲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二人转乘了两趟公交车,穿过越来越安静的街道。最终停在一排红砖楼前,楼前栽着整齐的梧桐树,几个老太太坐在树下摘菜。
叶晨指着中间那栋医院家属楼,对贺秀莲说道:
“到了,就是这栋,三楼。”
楼梯间弥漫着炒菜的香气,贺秀莲数着自己的心跳声一步步往上走。301室的门上贴着褪色的福字,叶晨刚要敲门,门却突然从里面打开了。
“可算到了!”
一个系着围裙的中年妇女一把抱住叶晨,然后转向贺秀莲,眼睛亮了起来,笑着说道:
“这才几个月没见啊,秀莲出落的更漂亮了,真招人喜欢。”
贺秀莲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拉进一个带着油烟味却异常温暖的怀抱。叶母身上的香皂味让她想起早已模糊的母亲记忆,鼻头突然一酸。
“妈,您别把人家吓着。”叶晨笑着把行李拎进门。
客厅不大但整洁,墙上挂着教员像和几张奖状。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从沙发上站起来,温和地笑着:
“路上辛苦了。”
“叔叔好。”
贺秀莲规规矩矩地鞠躬,把一直小心护着的包袱解开,挨样介绍道:
“这是家里自酿的醋,还有我爹让带的杏干……”
叶父接过土特产,眼镜后的眼睛弯成月牙:
“老贺太客气了,来,先吃饭,你阿姨从早上就开始张罗了。"
餐桌上摆得满满当当,有红烧肉、糖醋鲤鱼、蒜蓉空心菜,还有一盆冒着热气的紫菜蛋花汤,一看就知道费了不少心思。贺秀莲从没见过这么丰盛的饭菜,在公社吃大席都没这么讲究。
“别拘束,就当自己家。“
叶母来了块鱼肚子肉放进她碗里,关切的说道:
“听叶子说你爱吃辣?尝尝这个,我特意多放了辣椒。”
鱼肉入口即化,辣味恰到好处。贺秀莲小口吃着,听叶晨讲他们在火车上的见闻。当说到贺凤英在车站拦截时,叶母气得直拍桌子:
“这不是欺负人吗!叶子,你做的对,这种人就是欠教育,让我遇见了,我大嘴巴抽那个老不羞的。
当天晚上,叶母执意让贺秀莲睡叶晨的卧室,自己儿子则睡在客厅沙发上。她给铺上崭新的床单,又拿出绣着喜鹊的红缎面被子。
夜深人静时,贺秀莲躺在陌生的床上,闻着被子上阳光的味道。门外隐约传来叶家父母的低语:
“秀莲踏实勤快,是个好姑娘,咱儿子眼光不错!”
“嗯,这孩子眼神干净,跟那些娇气的大小姐不一样。”
这一晚,贺秀莲睡得格外安心。第二天一早,贺秀莲就轻手轻脚地起床,想帮忙做早饭。推开厨房门却看见叶母已经在和面,灶台上的铝壶噗噗冒着白汽。
“阿姨,我来帮您。“
她挽起袖子,熟练地接过面盆。叶母惊讶地看着她三下五除二揉好面团,又利落地切成均匀的剂子,夸赞道:
“秀莲,你这手艺可以啊!”
“在村里,六岁孩子都得会做饭。”贺秀莲不好意思地笑笑,手上的擀面杖转得飞快。
当叶晨揉着眼睛走进厨房时,只见两个女人肩并肩忙活着,案板上排着整整齐齐的饺子,像一队队小白鹅。阳光透过纱窗照在贺秀莲专注的侧脸上,为她镀上一层柔光。
“妈,您这是找了个帮手啊?”叶晨靠在门框上笑道。
叶母往他手里塞了瓣蒜,嫌弃的把他打发到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