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太想沾染此事。
只是转念又想,天子传召公孙六娘进京,大概也有些摒弃前嫌的意思。
这会儿要是再十分清楚地跟她划清界限,是否也有些不合时宜?
对着那份拜帖看了又看,几经思量,又叫心腹去打听:“公孙六娘既到了天都,可进宫拜见过天子?”
心腹出去打听了,很快又回来:“倒是进宫来了,只是陛下没见她,在外边等了会儿,就叫回去了。”
崔行友心下便有了分寸。
当下将那份拜帖随意地往案上一丢,叫人归家去给夫人传话:“你别见她,没得生出什么是非来。”
“明日公孙六娘到了,叫人领着去二郎房里,跟她姐姐说说话,也算是我们顾全了她们的骨肉情分。”
心腹唯唯。
不多时,外头侍从来禀:“相公,韦相公过来了。”
崔行友便往脸上挂一点笑,起身来迎:“俊含……”
侍从很有眼力地上了茶来,两人对坐,谈论起进来朝中甚嚣尘上的常案,期间,韦俊含视线一斜,忽的瞧见了那份摊开的拜帖。
当下失笑:“筋骨强劲,浑厚有力,颇有颜王之风啊。”
崔行友心下微惊,拿不准他是否瞧见了最底下的落款。
既怕韦俊含误会,又忌惮他与天子关系亲厚。
当下将那张拜帖捡起,递与他看,神色带着点无奈:“总归是自家亲戚,说起来,当年,公孙相公待我甚厚,今次公孙六娘上京,不好怠慢了她……”
韦俊含接过瞧了一眼,便将视线收回:“崔相公宅心仁厚。”
崔行友“嗐”了一声,摆摆手道:“只求问心无愧罢了……”
……
翌日公孙照早早梳洗,往崔家去。
到了崔府门外,外边早有人在外等候。
公孙照自然是很陌生。
倒是潘姐认识,告诉她:“这是陶妈妈,先头夫人的陪房,后来跟三娘子一起到了崔家。”
陶妈妈既是先头夫人的陪房,自然有了年纪。
这会儿见了公孙照,却也不摆家中老人脸色,赶忙行礼,又有些感慨:“一别多年,六娘子也已经长大成人了。”
又领着她往里头走:“我们娘子知道六娘上京,高兴得一晚上都没怎么睡着,天刚亮就催我来等着,可算是把您给盼来了!”
公孙照进了门,不免要问:“是否方便去给府上夫人请安?这原也是小辈该尽的礼数。”
“六娘有心了。”
陶妈妈脸上神情微微一顿,很快笑道:“只是我们夫人近来头风犯了,不好见客……”
公孙照听到此处,心里边已然明了。
又知道崔家长房并未离京别居,此时却不见崔大奶奶,便明白崔家其实不耐烦叫她来。
她也不气恼——她是为三姐来的,不是为崔家人。
她来得这么早,陶妈妈却更早就在等着了,可见三姐心里也记挂着她。
这就够了。
公孙三姐的相貌与长兄公孙濛有些像。
本来也是,一母同胞的兄妹不是?
家族剧变,同时遭遇了父丧,而后天南海北,离散各方。
阔别多年的姐妹再度聚首,各有各的凄楚和难处,不免都哭了一场。
陶妈妈叫人送了温水来,叫两人擦一把脸,再之后才坐下来慢慢地开始叙话。
公孙照说长兄:“先前在扬州见到,大哥瞧着都好,嫂嫂也好,孩子们念书的念书,年幼的年幼,没敢带他们远行。”
又说二姐:“二姐也好,说起话来中气十足的,花姐夫在刺史面前得脸,她日子过得也顺遂。几个外甥我都见了,哦,二姐还叫我带了书信和东西给你……”
先说了公孙三姐最挂念的事情,拉了感情,又给自己姐妹两个牵线搭桥:“我来的时候,叫潘姐夫在后边购置些精巧东西,预备着到天都来卖。”
“只是一时半会儿人生地不熟的,既没铺子,也没买主,等他到了,只好来劳烦姐姐了。”
公孙三姐嗔怪她一句:“自家姐妹,何必说‘劳烦’二字?倒叫我好不自在!”
又叫小女儿来拜见姨母:“这是小的那个,今年六岁,前头还有个小郎,十二岁,在外边读书呢,等他回来,我叫他去给妹妹问安。”
等到中午,又留了公孙照用饭,解释说:“你姐夫在衙门里当差,今儿是他同僚四十岁的整生日,早早就定了要过去,不是故意要怠慢妹妹的。”
公孙照当然可以理解:“咱们自家人,以后多得是见面的机会,姐夫先忙正事,才是正经。”
公孙三娘轻叹了口气:“多谢妹妹体谅。”
姐妹俩聚在一起,吃了几杯酒,她眼泪就下来了:“我在崔家没脸,捎带着六娘你也被人轻慢。”
“正经的姻亲过府,全家人都装不知道,就咱们两个,冷冷清清的……”
公孙照坐在她旁边,轻轻地抚弄着她的脊背:“这有什么?三姐,快别哭了。”
她笑着劝慰:“从前那么难,都熬过去了,现在要好起来了,怎么反倒哭了?”
公孙三姐叫她说得又哭又笑起来:“妹妹说的是,是该高兴的。”
公孙照瞧了公孙三姐房里的陈设,精巧细致,又不乏夫妻儿女生活气息,也略微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