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卫听罢,身形微顿,随即深深一揖,一言不发。
接着便快步下了楼,出了客栈,转眼融入了沉沉夜色。
待李景隆折返客房时,郭福正局促地站在屋中,双手紧握,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李景隆反手掩上门,门轴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他缓步走到郭福面前,目光如炬,上上下下打量着他。
那眼神里带着审视,带着探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怀疑。
“你倒是胆子不小。”良久,李景隆缓缓开口,声音冷冽如冰,“本王原以为,这杭州城里,早已没人敢为吴王说一句话了。”
“你今日主动找上门来,就不怕引火烧身?”
郭福闻言,脸色霎时惨白,膝盖一软,竟险些跌坐在地。
他扶住身旁的椅子,苦笑着摇头,眼底翻涌着无尽的痛苦与悲凉:“王爷或许不知,并非是没人想为吴王殿下鸣冤。”
“而是那些敢开口鸣冤的人,如今...都已经失踪了...”
“失踪?”李景隆眉头紧锁,心头咯噔一下,仿佛瞬间洞悉了这两个字背后的血腥,“怎么个失踪法?”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郭福的声音发颤,像是被寒风冻透了。
“前几日还在衙门里共事的同僚,就因为替吴王殿下抱怨了句世道不公,次日晨起便没了踪影。”
“更别提城里那些百姓了,有的人只是多了一句嘴,当天夜里家里就发生了大火,全家上下无一生还...”
“下官心里清楚,他们定是被人秘密处决了,有的甚至尸骨都不知被抛去了何处...”
他抬起头,望着李景隆,眼中满是血丝:“王爷,您说,这杭州城的天,是不是已经黑透了?”
“这天下还有王法吗?好人真的该死吗?!”
李景隆沉默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鬓角已染霜华的小官,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悲哀。
只有亲历历史,才能明白权力等级制度下的古代有多么残酷。
他见过太过肮脏龌龊的事,只不过那些事从未被人摆在明面上罢了。
“你既知晓其中利害,为何还要冒险来寻本王?就不怕步了那些人的后尘?”
此事事关重大,牵一发而动全身,他必须确认郭福所言非虚。
郭福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陡然坚定起来:“因为吴王殿下,是个好人!”
他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语气里满是感激与敬服:“下官是土生土长的杭州人,祖辈三代都在这里。”
“太祖在位时,虽也励精图治,可江南一带历经战乱,百姓的日子终究过得紧巴。”
“自吴王殿下坐镇杭州府,他兴修水利,减免赋税,还革除了三司衙门不少苛捐杂税。”
“下官亲眼见过,他为了体恤民情,顶着烈日在田埂上与老农闲话,连一口水都不肯喝百姓的。”
“这样的王爷,怎会是谋逆的乱臣贼子?”郭福的声音哽咽了,“可杭州三司早已沆瀣一气,官官相护,哪里还有半点公道可言?”
“如今他遭人陷害,下官怎能袖手旁观?”
“可下官不过是个小小的推官,人微言轻,纵有满腔愤懑,也不敢声张。”
“而且下官家中尚有妻儿老母,若是出了半点差池,他们该如何自处?”
“直到王爷您的出现,这才让下官看到了希望,知道王爷正在调查此案,于是便斗胆登门而来。”
他说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额头撞在青砖上,发出闷响:“下官忍了许久,这才看到了一丝希望。”
“王爷您是皇亲国戚,在朝中又威望极高,求您为吴王殿下伸冤,还杭州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李景隆看着他额角渗出的血迹,心中骤然一震。
他俯身伸手,将郭福扶起,指尖触到对方的手臂,竟是一片冰凉。
“起来吧。”李景隆的声音柔和了几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放心,本王此行南下,为的就是查明此案,还吴王一个清白。”
“有本王在,他绝不会有事。”
他并没有告诉郭福,造成如今这一切的,或者说纵容杭州三司的人,正是颁布圣旨派他来查案的天子。
他不想让郭福心中最后的一丝希望破灭。
郭福闻言,眼中迸发出炽热的光芒,仿佛在黑暗中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李景隆看在眼里,轻叹一声,语气凝重:“不过,待此事了结之后,你必须带着一家老小离开杭州府。”
“走得越远越好,此生都不要再回来。”
“为何?”郭福愣住了,脸上满是不舍与茫然。
“你若留下,便是死路一条。”李景隆的声音沉了下去,目光深邃如古井。
“你出卖了杭州三司的人,一旦事情败露,他们绝不会放过你。更重要的是...”
他顿了顿,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不能告诉郭福,真正想要置吴王于死地的,是高居龙椅之上的当今天子。
皇权争斗,从来都是血雨腥风。
郭福只是个小小的推官,知晓得越多,死得便越快。
“可我能证明这一切都是杭州三司主官阴谋陷害吴王啊!”郭福摇着头,情绪有些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