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赫赫威名的北境之王,此刻双膝跪地,甲胄染血,头发散乱,再无往日的威严与霸气。
“李景隆!”朱棣挣扎着抬头,看着收枪后转身欲走的李景隆,一声低吼从嗓子眼里挤了出来,声音嘶哑却带着不甘。
“我不服!你不过是建文帝的一颗棋子罢了!早晚有一天会跟我的下场一样!”
“我乃大明最有权势的亲王,你永远都不如我!别高兴的太早!”
他的声音很亮,几乎使出了剩下的所有力气,可是言语却显得极其苍白,听起来充满了绝望。
“最有权势的亲王么?”李景隆勒住了战马,却没有回头,声音冰冷,“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今日你败在我手中,便注定永远不如我。”
“我护的是大明江山,守的是天下百姓,绝非任何人的棋子!”
“至于你?不过是个乱臣贼子而已。”
话音落,李景隆轻蔑地冷哼了一声之后便不再停留,渐渐离去。
朱棣还想再说什么,却被福生按住了后脑勺,再也动弹不得。
他拼命抬头,看着李景隆的白色身影渐渐远去,眼中的不甘渐渐被绝望取代,剩下的只有无尽的悔恨。
寒风渐渐平息,喊杀声也开始消散,只余下战场的死寂与浓重的血腥味。
这场持续数月、足以改写大明历史的内乱,终以朝廷大军的胜利告终。
血色散去,一缕阳光落在李景隆身上,他勒马立于高坡,望着渐渐归队的士兵与放下武器的燕军降兵,眼中没有胜利的狂喜,只有一丝释然。
他知道,从今日起,那个曾被世人嘲笑为“草包将军”的李景隆已成为过去。
而他,将带着这个名字,在这风云变幻的时代,重新书写属于自己的传奇。
...
夜色如墨,泼洒在刚经历过战火的北境旷野上。
一座临时搭建的凉亭突兀地立在光秃秃的山丘顶端,松木桩基还带着新鲜的切口,横梁上未及打磨的毛刺在月光下格外显眼。
李景隆就坐在凉亭里,无桌无椅,他干脆直接坐在微凉的沙地上,银色战甲未解,甲片缝隙里凝结的血痂早已干透。
一旁铺开的牛皮纸上,烤得油亮的野鸡还冒着余温,金黄的鸡皮泛着诱人的光泽,旁边斜放着一壶粗陶烧酒,酒壶口溢出的酒香混着烤肉的香气,在夜风里悄然散开。
亭外,福生如标枪般笔直站立,玄色劲装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
他左手按在腰间佩刀上,冷峻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山丘下的黑暗,不放过任何一丝异动。
这是他多年来护主养成的习惯,哪怕此刻大军已平定燕乱,营地就在不远处,他依旧不敢有半分松懈。
自白日在阵前擒住朱棣,燕军余部纷纷投降后,李景隆便下令大军在此安营扎寨。
按理说,平定叛乱该是天大的喜事,可他却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连抬手卸甲的力气都没有。
他只想着寻个安静地方,就着烤肉喝壶酒,把连日来的疲惫都溺在酒里。
就在他指尖刚触到酒壶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从山丘下传来。
两道身影并肩而行,借着月光能看清,一人身着亲王蟒袍,腰间挂着玉带,正是宁王朱权。
另一人身披国公甲胄,面容刚毅,正是徐辉祖。
“坐。”李景隆头也没抬,只斜眼瞟了他们一下,声音里带着难掩的疲惫,连起身相迎的兴致都没有。
他随手撕下一块野鸡肉,塞进嘴里慢慢咀嚼,目光却飘向了远方的夜空。
朱权在他身旁坐下,目光扫过他眼底的红血丝,忍不住开口:“如今燕乱已平,陛下必定龙颜大悦,可景帅看起来,倒像是有心事?”
李景隆嗤笑一声,指尖摩挲着酒壶边缘,“人生无常,今日能坐在这里喝酒,谁知道明日醒来,还能不能看见这轮明月?”
他微微皱眉,转头对着二人挤出一丝笑意,可那笑容却比哭还勉强。
“所以啊,活在当下,及时行乐才最重要,做人嘛,开心一天是一天。”
他没把心里的担忧说透——功高震主的道理,他比谁都清楚。
可朱权和徐辉祖都是聪明人,一眼就看穿了他笑容里的牵强,却也没再追问,只是默契地陪着他沉默。
徐辉祖在另一侧坐下,伸手撕下一条肥嫩的鸡腿,咬了一大口。
油汁顺着嘴角流下,他却毫不在意,眼馋的看了一眼李景隆手里的酒壶,含糊地打趣:“只可惜有鸡无酒,这烤肉吃着总觉得少了点滋味。”
朱权被他逗得笑出了声,靠在凉亭的木柱上,仰头望着夜空中的圆月。
“福生!”李景隆笑着转头喊了一声,抬手举起酒壶,仰头猛灌了两口,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烫得他胸腔发烫。
福生闻声,立刻转身走向不远处的白色战马,从马鞍旁取下一只沉甸甸的水囊,手腕一扬,水囊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精准地落在徐辉祖手中。
这水囊里装的可不是水,而是李景隆特意为回京路上准备的上好佳酿。
“嘿,就是这个味儿!”徐辉祖拧开水囊塞子,浓烈的酒香瞬间散开。
他凑近闻了闻,顿时喜笑颜开,仰头猛灌了几口,才把水囊递给身旁的朱权。
朱权也不讲究,接过水囊就对着嘴连饮三口,酒液沾湿了他的胡须,他却浑然不觉,只畅快地叹了口气:“好酒!”
一个是刚刚平定燕乱的征虏大将军,一个是除了朱棣之外最令朝廷忌惮的北境亲王,一个是当朝国公。
三个身份不凡的人,此时却像是市井里的寻常百姓一般,毫不顾忌的坐在地上,一口酒一口肉,心中无比的畅快。
这一刻,他们已经成为了可以性命相托的朋友。
良久,朱权放下水囊,看着李景隆:“改日不如随我去大宁一趟?反正回京也要经过那里,让我尽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你俩一番。”
李景隆却摇了摇头,目光望向江南的方向,眼底泛起一丝柔软的期盼:“不了,家里的妻儿还在等着我,我想早点回去,让他们安心。”
朱权闻言,点了点头,没再强留,脸上的笑容却渐渐淡了下去。
徐辉祖举起水囊的手顿了顿,眉宇间也浮现出一层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