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张雨疏似乎想起了什么,坐直身子,说道:“对了,明天上午,你陪我去趟望江楼。”
“望江楼?”张绥之心里一动,又是望江楼?
“嗯,”张雨疏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期待的笑容,“去见一个我的朋友。她是个很特别的人,你见了就知道了。说不定……对你见识这丽江乃至滇西的人情风物,大有裨益呢。”
张绥之看着姐姐神秘兮兮的样子,好奇心被勾了起来:“特别的朋友?谁啊?”
“明天见了你就知道了。”张雨疏卖了个关子,起身推他,“好了,时辰不早了,快回去歇着吧。明天可不许赖床!”
张绥之带着满腹的疑惑和一丝莫名的预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这一夜,他睡得并不安稳,梦里似乎总有一个靛蓝色的、赤足的、带着野性笑容的身影在晃动。
翌日清晨,天光放亮。张绥之难得没有赖床,早早起来梳洗完毕。他换了一身月白色的新棉袍,衬得他面如冠玉,更添几分书生俊雅。张雨疏也已收拾停当,姐弟二人跟母亲王氏请过安,用了些早点,便一同出了门。
清晨的丽江,空气格外清新。街道上,早起的商贩已经开始摆摊,蒸腾的热气裹挟着食物的香味,充满了生活的气息。阳光洒在青石板路上,泛着湿润的光泽。
再次来到望江楼,心境与昨日已是不同。白日的酒楼,少了几分夜晚的喧闹,多了几分闲适。伙计依旧热情地将他们引到二楼一个临窗的雅间。这里视野极好,可以俯瞰半个丽江城和远处连绵的雪山。
“我们是不是来早了?”张绥之看着空荡荡的雅间问道。
“约的是巳时,我们提前了一刻钟。”张雨疏在窗边坐下,望着窗外的景色,语气平静,“等等无妨。”
张绥之坐在姐姐对面,心里像有只小猫在抓,忍不住又问:“姐姐,你这朋友,到底是何方神圣?神神秘秘的。”
张雨疏只是抿嘴一笑,并不回答,自顾自地斟茶。
就在张绥之快要按捺不住的时候,雅间的门帘被伙计掀开,一个爽朗带着笑意的声音传了进来:
“雨疏妹妹,等久了吧!寨子里有些事耽搁了……咦?”
随着话音,一个高挑健美的身影走了进来,正是阿诗玛!她今日换了一身赭红色的衣裙,依旧是赤足,腰间那把华丽的短刀格外醒目。她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张雨疏对面的张绥之,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眸子瞬间闪过一丝极度的惊讶,随即化为了浓浓的笑意和玩味。
张绥之也愣住了,他万万没想到,姐姐口中“特别的朋友”,竟然就是昨天那个在酒楼里与他斗嘴、还“调戏”了他的火把寨女子!
阿诗玛的目光在张绥之和张雨疏之间飞快地转了一圈,脸上的笑容变得越发促狭和意味深长。她几步走到桌前,双手抱胸,歪着头,用一种夸张的、恍然大悟的语气对张绥之说道:
“哎呀呀!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昨天那个请我吃茶的汉家小公子吗?怎么,今天不怕家母责罚,敢出来见人了?还是说……昨天请茶没请够,今天特地又约了地方,想继续‘请教’姐姐我?”
张绥之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一半是尴尬,一半是被她这连珠炮似的调侃给气的。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一旁的张雨疏看着弟弟窘迫的样子,又看看阿诗玛那一脸“逮到你了”的表情,先是愕然,随即明白过来,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
“哈哈哈……阿诗玛姐姐……你,你们……原来你们已经见过了?”张雨疏笑得喘不过气来,“绥之!你昨天说的那个‘有趣的江湖人士’……就是阿诗玛姐姐?”
阿诗玛得意地扬起下巴,走到张雨疏身边坐下,很自然地揽住她的肩膀,对着张绥之扬了扬眉毛:“可不是嘛!雨疏妹妹,你家这位小公子,胆子可不小,嘴皮子也利索得很呐!昨天在楼下大厅,可是主动招惹我来着!”
“我没有!”张绥之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红着脸争辩,“我那是……那是路见不平!看你被几个醉汉纠缠,想帮你解围来着!”
“帮我解围?”阿诗玛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指着自己对张雨疏说,“妹妹你听听,就那几个软脚虾,姐姐我需要他一个文弱书生解围?他那是帮倒忙,差点坏了姐姐我活动筋骨的好事!”
张雨疏看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斗嘴,弟弟面红耳赤,阿诗玛神采飞扬,只觉得这场面有趣极了。她好不容易止住笑,擦了擦眼角的泪花,对张绥之招招手:“好了好了,绥之,快过来,别傻站着了。”
她拉着还有些气鼓鼓的张绥之,正式介绍道:“绥之,这位就是我跟你提过的,我最好的朋友之一,阿诗玛姐姐。她是火把寨的头目,也是朝廷正七品的茶马司护军,兼领外寨巡检千总,负责咱们滇西边寨的防务和茶马古道的巡护,可是位了不得的女英雄!”
然后她又对阿诗玛说:“阿诗玛姐姐,这就是我常跟你提起的,我那顽皮捣蛋、刚刚中了进士的弟弟,张绥之。你们这可真是……不打不相识了!”
阿诗玛听到张绥之竟然是张雨疏的弟弟,而且还是新科进士,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惊讶,但随即又被更浓的兴趣所取代。她上下打量着张绥之,仿佛重新认识他一般,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哦——?原来是张同知家的公子,还是位少年进士!失敬失敬!”她嘴上说着失敬,语气却依旧带着调侃,“难怪昨天不肯透露家门,是怕姐姐我攀附权贵吗?小公子,你这可就不够坦诚了哦!”
张绥之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绪,整理了一下衣袍,重新摆出读书人的架势,对着阿诗玛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只是语气里还带着点少年人的不服气:“昨日不知是阿诗玛……千总大人,多有冒犯,还请海涵。不过,在下并非有意隐瞒,只是觉得萍水相逢,无需涉及家世罢了。”
阿诗玛见他突然变得一本正经,觉得更有趣了,摆摆手笑道:“什么千总大人,听着别扭。在外面,叫我阿诗玛就行,或者……跟着你姐姐,叫我一声姐姐,我也不介意。”她说着,又凑近些,压低声音,带着狡黠的笑意,“不过,小公子,你昨天请我吃茶的情分,姐姐我可还记着呢。今天这顿,是不是该你做东了?”
张绥之看着阿诗玛近在咫尺的、带着野性美的脸庞,闻到她身上那股独特的、混合着阳光、草木和皮革的气息,心跳不由得漏了一拍。他努力维持着镇定,清了清嗓子:“自然……自然是在下做东。姐姐……想吃什么,尽管点。”
张雨疏看着弟弟在阿诗玛面前吃瘪又强装镇定的样子,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她拉着阿诗玛坐下,开始点菜。雅间里,气氛变得微妙而热闹起来。窗外,阳光正好,雪山巍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