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闻雪朗读时,调子高低正好,声音不疾不徐,娓娓道来之时,不仅把白瀛楚的“罪行”
披露无疑,更把先城主白孤鸿牢牢钉在道德的耻辱柱上。
稳坐右首,准备之后判书一读完,就继任天都城主的玉鹏程,听着听着,脸色大变。
上邪夫人稳坐宝座,不慌不乱。
玉鹏程的刀是厉害,金瑶挡不住,银玦也挡不住,可是,玉鹏程怎么也想不到的是,她——独孤静珏,挡得住!
“当当当!”三下,玉鹏程压住了上邪夫人的刀,但是,一抹冷笑在上邪夫人脸上化开,内力涌出,玉鹏程的刀被崩开。接下来,便是狂风暴雨一般的反击,玉鹏程中了上邪夫人一掌,又被飞身而来的上邪夫人踩在脚下。
“沉寂二十年,你认为孤,是白白忍气吞声的吗?”
白孤鸿师徒的先后背叛,一步一步造就出她这个锋芒外露的女人——独孤静珏,早就已经练成高手。
上邪夫人一脚,把玉鹏程踢到台阶下面。
玉鹏程爬起来,就和带着手铐脚镣的白瀛楚并列。
玉鹏程心慌意乱,匆忙之间往旁边飞快一瞥。然而,就着一瞥,他觉得自己眼花。为什么中魅女魄已十天,早就中毒深重的白瀛楚,精神反而比之前更好了呢?前七天,他还去牢里看过几次,那时候的白瀛楚一派萎靡不振,今天,为什么眼神反而清朗起来?
不仅如此,玉鹏程还读出一层异样。
那从上面落下的眼神,是怜悯,还是不屑?
玉鹏程勃然大怒,正要和白瀛楚扭打,雪亮的刀光飞来。上邪夫人手持长刀,长刀的刀尖凝住了一样,玉鹏程要害已被逼住。
武士们冲上来,把玉鹏程捆住来。
玉鹏程想要大喊“小心白瀛楚”的冲动停止,他转而对上邪夫人大吼:“你不会有好下场,你也不会有好下场!”说罢“哈哈哈”狂笑不止。
上邪夫人倏然眉立,但是,很快扶了扶额头,脸上浮出笑容来:“竖子之言,孤不会当真。”睥睨下面,意气风发,双手突然一挥:“从现在起,天都要由女主掌管。”目光掠过玉鹏程,直视白瀛楚,口中道:“方学士,宣读判书吧。”
方闻雪侍立在旁,默默无声。
大殿陷入短暂的寂静,年鹿为首的朝臣等待未果,禁不住奇怪。后排的人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上邪夫人微怔,继而羞恼:“方学士,你没听见孤的话?”
方闻雪却拱双手,对她说:“上邪夫人,以在下愚见,鹰王殿下弑师属实,可是,天都在殿下的治理下,重农耕,扬渔业,吸收诸多先进工艺,造船、造访、纺织等百业兴旺。刚刚昭告文书上也说了,先城主白孤鸿德行有失,其子玉鹏程也无德无才,不足以担任天都王的重任。夫人德高望重,可是,农耕渔业建造轻工,夫人又知道多少呢?”声声质问,大殿之上一片哗然。
白瀛楚双手被绑在身后,模样还是那么潦倒,态度却出奇平和。看见上邪夫人继续接过放回碧玺手上的长刀,横在方闻雪颈下,他这才开口说话:“师娘,罢手吧!”话音刚落,放在方闻雪颈下的长刀飞逝而来。一道雪光,劈到他的面门。
手上有手铐,脚上有脚镣,正常人无法自如举步,会行动不便。
上邪夫人这一劈,又用上了浑身的本事,一招之后,数十招连绵跟上。但见刀光横空,一个行动不便的人,直接要劈成十七八段似的。慌得众大臣们唯恐被波及,纷纷趋避。玉藻殿上很快空出一大块空地。所有的大臣都挤在边缘,避免受刀风波及。定睛去看,用尽全力一轮急促的攻击结束,上邪夫人用尽了全力仿佛,拄着长刀,竟然气喘吁吁。
而鹰王白瀛楚,手上的手铐竟然被劈断。就在躲闪上邪夫人攻击的过程中,完成了这样的事情吧?计算对方的刀速、力量,还要在自己背后完成。这高超的精准度,这可怕的协调感,满朝上下,无论文武,没有一个人可以达到这种效果,也就没有一个人不打心眼里佩服。
“厉害啊……”小小的议论声混合起来,变成了潮号。
上邪夫人目瞪口呆,几乎不敢相信。是魅女魄的力量这么快就没有了吗?还是——自己的修为,其实并没有自己想像的那么厉害?
鹰王向她走来。
上邪夫人仓皇后退,手上一空,刀已经落在对方手上。下意识提防对方反击,那刀忽化作一道雪光落下来。上邪夫人闭上眼睛,耳中听到“嗤嗤”两声响,睁眼一看,脚镣也被白瀛楚自己削断。
鹰王完全得了自由。头发披散,胡子拉茬,可是,从上邪夫人开始,整个玉藻殿的人,都如同一下子回到从前。除了年鹿,文武大臣每个人都自觉站回原位。
这时候,鹰王才把刚刚自己说的话又接下去:“方学士说得很对,即便将这座天都城让给师娘你,你又如何能治理得好?春天桃花汛来得及,夏天又多发台风,仅南边几州,农耕损失就很大。若是师娘,该当如何处理,冬季各地才能安然过冬?渔业上面,紫荆、银门一向不愿意让出自己的那份利,天都收归了紫荆,不仅不能让他们吃亏,还要多贴补他们一些。海上,我们自己就吃亏,但渔民的收益还要保证,试问师娘,你又该怎么办?”
“罢手吧,”最后,他对上邪夫人这样说,“让一切都回到原位,孤还是天都的王。”
上邪夫人“哈哈”一笑,冷冷道:“射出去的箭,怎么可能再回头?”停顿了会儿以便仔细思忖,想完回答:“你说的那些事,改日王庭大臣们商讨后自然会一一解决。”哼了一声,“世界说大不大,少了谁一样都能运转。”回头叫:“楚风!”
楚风应声而出。
“你表忠心的时间到了。”
楚风拔出剑,指向鹰王。可是,大殿外面却一下子涌进来许多个黑风护卫。
上邪夫人这才明白,楚风的剑,指的不是白瀛楚,而是大殿外而已。
鹰王问她:“太上夫人长居天衡峰,只听过黑风剑阵,却没见过黑风剑阵,这是弟子苦心孤诣才训练出来,不管什么时候,都不会改为他人所用。”顿一顿,尔后道:“想想他们自习成武艺,便名动蓬莱。师娘既然从未见过,现在,不若就来看看。”
大殿外,一万五重阳宫的兵匆匆赶到。这些人被安排在玉藻殿外,为的本是对付随玉鹏程进城的七千苍龙军。玉鹏程被擒之后,苍龙会盟主刘景空便指挥武士们暴动,遭到镇压,寡不敌众,最终被屠杀。刘景空一直在做掌控天都的美梦,这会儿,美梦没有成真,就被上邪夫人临时提拔上来的武将砍了脑袋。
黑风剑阵结起来之后,一万天都军,和大殿上另外三千护卫军联合在一起。一万三千人,对阵楚风他们三十五个。
一个人平均要打四百二十九个人——这仗,怎么看,楚风他们也得输。
上邪夫人斜瞥白瀛楚:“瀛楚,要不要搬张凳子,给你坐下来看,你精心建立起来的黑风剑阵,如何被碾碎在师娘的大军手下?”
白瀛楚不疾不徐,点了点头:“也好,师娘有此雅兴,弟子应该陪同。”
金瑶和银玦分别端了两个绣墩来。
上邪夫人和白瀛楚分别坐了一个。
被逼到台阶下面广场上的黑风护卫,人人长剑出鞘。白瀛楚对上邪夫人说:“师娘,他们是不会战死的。”
上邪夫人报以冷笑。
却见楚风长剑高举,贺琮占据旁边位置,楚风大喝:“白龙象,水流风起,东行!”三十四护卫齐声相应:“着!”皆修炼过内力,呼声交缠、融合,最后竟然制造出轰天价的效果。只见三十五把剑交相摆动,翻转腾挪最终竟然联合在一起。他们三十五个人,变成一条龙,雪亮的剑光,变成龙之爪牙。以一人之力抵抗大军,确实双拳难敌众手。但是,三十五人合为一体,又有哪一个大军能够聚集起来,将他们压碎?
上邪夫人坐在绣墩上,一开始只若看戏。
但是,黑风三十五护卫变成了一台绞肉机,剑光翻滚到那里,她的大军就在那儿变得血肉横飞。
从东打到西,三十五把剑没露出一点儿空隙。停下来,贺琮和楚风换位,贺琮又高呼:“朱雀象,雷动火燃,振两翅。”一字长龙的队伍顿时又变作飞鸟模样。双翼合拢,一大片敌军都成了死尸;再次展开,又是一片敌人死去。
上邪夫人的人都怕了,不敢再围攻,剑光一来,节节败退。可是,他们退,黑风三十五护卫可不要退。前者是羊,后者是虎,虎入羊群,还没逞凶够本,哪能说停手就停手?
看到自己惊心动魄之处,上邪夫人自知大势已去。鹰王坐在绣墩上,面色凝重,语调低沉道:“你一定很好奇,这一切怎么突然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叹息一声,尔后又道:“我尊师娘为太上夫人,原本就是要孝顺你,和孝顺司马师娘一样。可是,弟子实在没有想到,你一边享受着弟子的好处,一边处心积虑,只想杀掉弟子,尔后取弟子而代之。饮马河边树林是第一次,金港入海口龙舟爆炸是第二次,我说得没错吧?“
上邪夫人面如死灰:“原来,你什么都已经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