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化沉吟片刻,便是沉声道:『带进来。小心些。』
他需要亲自看看,这到底是绝望中的求生挣扎,还是曹军抛出的又一个诱饵。
两名亲兵几乎是半架着王涑进入帐内。
原本军帐之内的空气还算是清爽的,但是王涑一来,顿时帐内就弥漫开了腐臭味和血腥味。
王涑努力想挺直他那因伤痛和疲惫而佝偻的背脊,但是伤腿让他有些站不稳。
『来人!给他看座!』廖化看了一眼,就招呼道,『传医师来,先给他治些伤!』
医师很快的就来了,检查了王涑的腿上的伤口,以及背部的鞭伤,然后做了一些清理,上了一些简单的伤药,重新包扎起来。
『有劳了……替我送一送医师……』廖化对医师说道,然后指了指身边的一名心腹亲兵。
心腹亲兵会意,送着医师出了帐篷。
廖化盯着在医师治疗包扎之下,略有些恢复一些精气神的王涑。
王涑也抬着头,用布满血丝的眼睛,毫无畏惧地对上了廖化那双审视的目光。
心腹亲卫很快回来了,在廖化耳边低声咕嘟了两句。
廖化点了点头。
腿上是旧伤,背上是新伤。
这就说明至少不是为了取信,而故意在近期自残而伤……
而且背上的鞭伤,很有可能是军中刑罚……
王涑的目光之中似乎也没有谄媚,没有求饶,只有一种近乎燃烧的执着……
以及想要毁灭一切的恨意。
『你说有重要军情……』廖化问道,『是什么?』
『将军!』王涑没有拿捏,也没有谈及什么条件,直接就说道,『石头堡!那地方……咳……三面临水,石壁陡峭难攀!正面……只有一道看着平缓的坡道能上去……可那坡道上面,垒了两人高的石墙,墙下挖了丈许宽的深壕,插满了尖木桩!不过……可以攻上去!』
廖化身旁一名军侯听闻,忍不住冷哼道:『哈!强攻?拿多少人命去填那缓坡深壕?你莫非是来消遣我等?!』他说着,手按刀柄,眼神不善。
王涑摇着头,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气息不顺,咳嗽起来,好一会儿才缓过气,他抬起头,脸上泛起一种病态的潮红,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假的!那是假的!将军,你们……都被骗了!』
『假的?』廖化眼神一凝,身体微微前倾,『什么假的?』
『石头堡驻军是假的!』王涑的嘴角扯出一个充满讥讽和恨意的扭曲笑容,『那堡里,顶天了就百十个老弱病残在装样子!每天都摇旗呐喊,敲敲刁斗,生火做饭糊弄人!真正的主力……精锐……都他娘的藏在堡后那片乱石滩的洼地里!那地方芦苇长得比人高,沟壑纵横,藏他个千把人,除非离得近了,否则一点都看不出来!』
『嗯?』廖化一愣,旋即看向了舆图。
石头堡主要兵力藏在其后洼地?
廖化又看了一眼王涑,发现其血丝弥漫的眼眸里面,充盈着恨意,似乎是燃烧着将一切拖入地狱的毁灭火焰。
这是报复?
不过,比起眼神来,廖化更相信实际的情况。
确实,石头堡只有一面缓坡,确实难攻,所以这一段时间诸葛亮让沙摩柯攻打的都是小军寨小哨卡,不会去啃这个硬骨头。
但是同样的,因为只有一面缓坡,所以曹军想要从石头堡出击,也会比较困难。
而芦苇洼地就不一样了……
廖化思索了片刻,又盯着王涑:『你,为何要告诉我们此事?说出这等军情,就不怕曹军报复你的家人?』
这是一个必须问清楚的关键。
动机,往往决定情报的真伪。
王涑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那条被重新包扎,但是依旧还有些渗血的伤腿上,身体微微颤抖着,不知是疼痛还是激动。
沉默了几息之后,王涑他才用一种混合着疲惫和怨毒的声音说道,『我……够了……这条烂命,当年早该丢在官渡了……我不欠他们的……早还干净了!我不懂什么……』
『但……凭什么?』王涑猛地抬起头,眼中凶光毕露,如同受伤的孤狼,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撕裂般的尖利,『用我的时候,说得多好听?!等我没用了……便是像丢废物一样!那些坐在上面发号施令的!拿我们当垫脚石!当擦脚布!现在破了,就丢了!就丢了!就……咳咳,咳咳咳……』
王涑胸膛剧烈起伏,仿佛在忍住痛楚,也似乎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将军!给我一个机会!给我一把刀,不……给我一把火!我知道一条小路,能绕到那片洼地后面!不高,能爬上去!你们只管打正面……我……我带几个不怕死的兄弟,从后面给他们点火!那片洼地边上全是芦苇荡!一点就着!烧!烧死这些狗娘养的!让他们也尝尝被火烤的滋味!』
他嘶吼着,脸上的肌肉因极度的恨意和亢奋而扭曲,似乎也因这情绪的爆发而暂时忘记了身上的疼痛。
……
……
就在廖化心中盘算,如何利用这情报之时,帐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亲兵高声禀报:『校尉!诸葛从事到访!』
廖化一愣,旋即说道:『快请!』
诸葛亮步履匆匆地踏入帐中,看向廖化,开门见山的说道:『元俭!此事恐有诈!』
虽然诸葛亮说得有些没头没尾,但是廖化也明白诸葛亮的意思,『有诈?从事是说这新来降卒?某观此人,恨意滔天,所言倒似发自肺腑,不似作伪。』
诸葛亮摆摆手,『非是此人有诈!有诈之人,乃曹子孝!』
诸葛亮确实听闻了王涑之事,知道廖化动了心思,想要攻打石头堡。
廖化闻言一愣,旋即皱眉思索着说道:『军师此言怎讲?还请明示。』
诸葛亮走到舆图前,手指着襄阳的位置,声音清晰而冷静,『曹子孝乃曹军宿将,深谙兵法,绝非愚钝鲁莽之辈!他如今主动将伤兵病患,如弃履般驱赶至我军此地,一则是想要甩掉累赘,减少负担,二则……他必然已推测到,在这群被遗弃的兵卒中,或有知晓荆北外围虚实之人,心存怨怼之下,会向我军透露一二!此乃其有意为之!』
『嗯?』廖化倒吸一口筑阳霉豆腐,顿时沉吟起来。
确实,就算没有王涑主动跳出来,按照惯例,他也会派人对这些降卒进行甄别询问,总能挖出些樊城、襄阳守备的零碎情报。
但是廖化又想到,曹仁此举,岂不是故意暴露自己的弱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