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护卫不由得一惊,却见裴珲指着众护卫骂道:『你们这些蠢货!自家心疼自家崽,难道家主就不心疼我们么?!一群蠢货!裴氏祖训是什么?立身为正!是「正」!整天想着不是投这个,就是降那个,叫做什么?!曹军,曹军算是什么?他们现在猖狂,可又能如何?大汉天下!明白么!他们能算是什么?』
他伸出一根小手指。
虽然裴珲对于裴辑的话不是很清楚,但是他明白了一个意思,裴氏看重的东西,旁人不一定看重,裴氏族人的性命身家,只能依靠裴氏自己来维护!靠天靠地,都靠不住,也不管是靠斐潜,亦或是靠曹操,也都一样靠不住!
『然后天下的士族又是什么?』
他握紧了拳头。
『我虽然愚笨,有很多东西不懂……』裴珲低声喝道,『但是我知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职责!丞相那边,有奉先去了,骠骑那边,有文行去了……这就够了!现在这里,则是我们自己来守!现在看起来河东似乎不妙,但是有谁知道将来又是怎样?说不得明天骠骑大军就来,结果按你们这样,我们却投了曹军,那才是万劫不复!』
『我笨,你们比我还要更笨!投了那边,就要为那边卖命!这点道理都不懂?卖完性命了,或许能活下来,但是万一狡兔死良弓藏,哭都没人理会!』
『那要是……骠骑那边真不来援军……怎么办?』护卫缩着脑袋。
裴珲瞪眼,『还能怎么办?!守!怎么,还别觉得不服!若是我们投了曹军,在河东这些基业怎么办?要是曹军打不下临汾,攻不下关中怎么办?到时候他们一退……你说曹军会干什么?嗯?!用你们的屁股尖尖想一想!一群白痴!』
众人都是恍然大悟,连连点头,皆是异口同声的说道:『还是珲郎君明理,我等愚钝。』
说一千道一万,对于裴氏来说,河东周边的这些田亩产业才是一切,显而易见的,如果曹操有横扫天下的本事,那么裴氏立刻低头到曹操面前跪舔,曹操怎么舒服就怎么舔……
只不过现在斐潜还未呈现出败亡之相,就投了曹操的话,代价太大。
双方形势不明,也不是做出决定的时候,骠骑显然还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所以对于裴家来说,现在就投降曹军,显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众护卫琢磨了片刻,觉得裴珲说得甚是有理,便是一连声的自责。
裴珲挥动了一下手臂,说道:『更何况……曹军大将都被斩了……看来这曹军也未必如何……眼下这场战事,只要我们能守住,裴氏定然声威更甚,损失的什么,将来都可以补充回来!河东这块地方,最终还是要我们说了算……』
『家主现在要考量得很多!』裴珲说道,『我们就不要去莫名打搅了!干好自己的事情,就是最好!守城就好好守!三心二意,肯定完蛋!至于将来如何,那是家主考量的事情,我们想那么多干什么?难不成你们个个都想要当家主?!』
众护卫被裴珲说得连连点头,便是各个都打起了精神来,纷纷拍胸脯的拍胸脯,拍大腿的拍大腿……
裴珲颇为得意的晃了晃脑袋,觉得他从裴辑那边学来的皮毛卖弄得不错,却压根就没想到他自己的护卫都已经是如此这般的意志动摇了,究竟是意味着什么……
……
……
裴俊望着安邑城,脸上的肌肉不由得有些扭曲。
作为从安邑之中『偷偷』投了曹操的人,他比谁都清楚在安邑城中的那些人员变动,值守变化。
若是前些年,他还是『一无所有』,或者是他自己以为的一无所有的时候,让他舍命拼一个前程,他敢去赌,也愿意去赌!
这就是当年为什么是他先去了平阳,拜见斐潜的原因。
可是现在,他不敢赌,也不愿意赌了。
因为他有钱了,穿上了鞋,当然就不愿意再去踩踏刀山火海。
现在的他更想要『保』,保全自己的家产家人,以及已经拥有的地位。
骠骑那边不能给,安邑之处不能全,所以他投了曹操,这……
这能怪谁?!
人都是要吃饭的啊!
裴俊知不知道如果他发动起来,便是族内子弟自相残杀,裴氏之人杀裴氏之人呢?
他也知道的,但是……
当年他为了裴氏牺牲,冒险,现在是不是可以轮到裴氏的人来为他牺牲了?
至少裴俊在心中发誓,只要他将来能成为河东太守,就要专心在剩下的生命时间里,好好做一个守地之臣,至少,他会尽可能的维护治下的平安,也算是为他当下将要做的那些事情……
弥补和忏悔。
就像是杀了成百上千的婴儿后,等放下了屠刀了,就可以变成保护未成年的天使。
裴俊和大多数的大汉士族子弟都一样,虽然同样是站在同一片的土地上,可是他的目光也仅仅是只能看见眼前的这一点点的地方,在遇到了难以解决的问题的时候,所能想到的方法,永远都是先满足自己的欲望和需求。
很显然,河东士族在河东的统治架构,将会在斐潜和曹操两个人的激情碰撞之下土崩瓦解。
可是裴俊就没有想过为什么会这样?
河东的士族体系,究竟和斐潜,亦或是曹操之下的政治架构有什么不同,自己投了曹操能不能有更美好的未来?
甚至裴俊都没意识到,他虽然一直想要『保』,可是实际上他依旧在『赌』!
世事在这大汉混乱的年代,变化无常,谁又能想到出身裴氏,生在安邑的裴俊,现在却带着『外人』来撬开安邑的防护呢?
即便是裴俊给了自己再多的理由,再多的借口,再多的心理建设,都绕不开他将成为许多安邑人死于非命的最直接凶手!
不过,裴俊觉得,为了自己的官帽,为了自己的前程,必要的『牺牲』总是在所难免的……
『来人!给城头发信号!』
裴俊没有察觉,他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脸色狰狞得像是一头野狗,龇牙咧嘴。
……
……
『这小子,是要做什么?』
裴珲接到了警报,急急的奔上了城头,往下张望。
看了半天,裴珲不由得摇头叹息,『你们谁知道,这家伙是要做什么?要阵前对答么?都到了这一份上,还有什么好说辞?更何况既然是投了曹军,那就老实待在后面不成么?这要是到了城下来,刀枪无眼,可不认得谁姓不姓裴!』
裴珲又是抬头去看更远处的曹军动静,发现曹军似乎没有要出动的意思,便是越发的疑惑,再三的疑问,『这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裴珲双手趴在安邑城头的垛口上,疑惑不解,却听到身后有些惊慌的呼喝声传来,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突然觉得自己腰间一凉,接着就是一热,然后一阵剧烈的疼痛如同火山喷发一般,让他疼得连站都站不稳,下意识的伸手摸去,就摸到一把冰凉锋刃插在自己腰间,一手的鲜血淋漓!
隔着战甲,捅得不算太深,却非常的痛!